四公主出了綠陰陰的樹林子，找到了來時的路。
這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依稀看見草叢裡好些個焦急的人影。
小帽山腳下雜草叢生的馬道上，烏泱泱的一群僕從嘩啦啦圍上去，對著走得腳丫痠痛的公主噓寒問暖。
小童籲出一口氣，對公主行了禮，就要辭別。
匆匆往回走，小童聽到有人叫她。
“你別走……就是說你呢。”
公主的衣裙被撩起，下面是遮不住骯髒的鞋襪。一個年紀較大的嬤嬤看得皺眉，不停地數落著，公主全然當做沒聽見。
開口的是公主旁邊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孩，看起來大公主幾歲，也嫻靜得多。
她說：“從這山上下來不容易吧，勞煩你送我們殿下一趟了。”
說著，她掏出幾塊銀子，要遞給小童。
小童趕忙拒絕：“不可！這怎麼行，送殿下是順道而為，怎麼能平白收你們銀子呢！”
“我就說不必了吧，人家修行之人清高，不喜稀罕咱這銅臭。”四公主沒好氣地說。“雲，快上來，一會兒天都黑了。”公主招呼遞銀子的女孩說。
那個叫作雲的貌美侍女笑臉盈盈，端著腔子的紅衣小童根本招架不住。
“送你，下次殿下再來勞煩您帶路。”
雲把銀子塞到小童懷裡，轉身上了馬車。
天色漸暗，車馬悠閒。雲挑了簾子去看窗外的景色。
太陽晃到小帽山的後面去了，雲霧在傍晚也稀薄無比。此處看不到召靈臺，但是看得到那個位置的紅彤彤雲彩。
四公主把頭探到外面，向後看，依稀看見一抹矮矮的紅色。
四公主坐回來，支著腦袋：“雲，那個小童傻傻的。”
小童試圖把銀子還給後面的隨從，但姐姐們一律擺手拒絕。
雲掩著嘴，嗤笑了一下。
“天都黑了，她怎麼回到山頂呢？”
雲搖搖頭：“這不是殿下該管的了。”
小帽山在皇宮的南面，臨近皇宮有幾座禮制宮殿，正中的宮殿就是祈天殿。
馬車路過時，四公主讓車伕停了車。
祈天殿是不是很大，樣式古樸，陳設簡單。
與其他宮殿冷清肅穆相比，祈年殿的供臺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香灰，香菸寥寥，向八方視窗嫋嫋飄散。
祈天殿沒有值守的人，除了每年一次的祭祀大典由神使引導進入，平日裡無人參拜。
殿外三重禁制非人力所成，據說是為了封印一個邪神，因此殿內外戾氣很重。常人進入輕則大病一場，重則喪命黃泉。
殿內五尊神像居五個方位，此外還有一尊鶴石擺放在大殿中央。
與其他神像的威嚴氣勢相比，這尊鶴石古樸神秘，在這裡的地位也是非比尋常。
九皋國自稱鶴之鄉，以鶴為圖騰，國人喜鶴，尤其是白鶴。
據說祈天殿裡的那尊鶴石裡面就是一隻白鶴。
九皋對鶴的崇拜傳說是來源於三百年前。
那時前朝開國皇帝曾邂逅過一隻白鶴，他與白鶴於紛亂中安定了這片土地，起名九皋。傳說他死後又駕鶴仙去。
此後鶴在九皋這片土地上格外崇高起來，人們為它修建廟宇，把它供奉在香菸之上。
而祈天殿算是它最華美的廟堂。
“祈天殿內沒有邪神。”
四公主暗暗地想。
儘管她的父皇三年前將她帶到這裡，大病了三個月。病癒後頭發灰白，皺紋蔓延。
父皇歡喜地抱著她，她那時不懂事，抓著父皇花白的鬍子說：“父皇好久不見，鬍子都白了，好像老了十歲。”
皇帝只是哈哈大笑，憐愛地看著她。
四公主十二歲時被皇帝接到九皋，如今三年時光匆匆而逝，與她親近的人只有父皇和身邊的一個姐姐般的侍女。
四公主的生母為何人不詳，皇帝對此也含糊其辭。傳說是現今皇帝十五年前討伐北荒蠻人時寵幸的一個蠻人女子，這樣的身世比來歷不明也好不了多少，因此四公主初來宮中時常受欺負。
但好在皇帝對她呵護至極，宮中的那些偏見才沒有實打實地落在公主身上。
四公主頑皮也好，跳脫也罷，總歸是在九皋平安無事地過了三年。在她心裡九皋這片土地是家鄉還是異鄉，她自已是歸家還是做客，皇帝都不得而知。
初來時皇帝帶她來見鶴石，為她祈求九皋最崇高的鶴神的保佑。
樑柱帷幕之下，燭光香菸之上，鶴石孤單地立著。
四公主著深色祭服，頭戴鶴冠，安靜地注視著跳動的燭焰。父皇的禱詞像是嘈雜的背景，和莊重的氛圍凝固在一起，混合成一個值得回憶的故事。
跳動的燭光照亮了一隻蒼白的手，指節修長，作出邀請的姿態。手臂乃至整個身體都藏在鶴石遮蔽的陰影中，公主看見祭臺上斜坐著一個身著華服的男子。
燭火燒得噼啪作響，繡有美麗花紋的衣襬從祭臺上垂下，伸出的手臂和衣袖投射不出任何陰影。
四公主露出吃驚的神色，下意識去拽父皇的衣袖。
“父皇，有……”
父皇撫著四公主的頭，道：“莫怕，小羽。”
父皇虔誠地注視著鶴石，在他看來，鶴石下只有一塵不染的祭臺。
祭臺上的的男子淺笑，在唇前豎起一指。
四公主噤聲。
華服男子從祭臺上跳下，輕輕走到四公主旁邊，俯身告訴她：“受你父皇所邀，我會陪你三年。”
“祈天殿為你敞開，不要告訴別人。”
十二歲的公主睜大了眼睛，為這一個獨屬於自已的際遇暗自竊喜。
這個憑空出現的男子自稱“鶴辭”，住在祈天殿，和四公主約定會隨時在祈天殿裡等她。四公主三年裡來祈天殿找了他無數次，無話不說。對四公主來說，鶴辭是她在九皋除父皇之外的第二個親人。
但是前些日子發生了意外。那時四公主及笄不久，正四處放縱遊樂。京城的公子們賽馬之風盛行，四公主遇見了也想試上一試。但是有人從中作梗，賽馬時驚了她的馬，四公主從馬背上摔下，當場不省人事。
四公主昏迷了兩天，意外的是隻受了些皮外傷，醒來時活蹦亂跳，看不出半點毛病。
在那之後公主打算去向鶴辭炫耀自已命大，但祈天殿內空空如也，除了漸漸矮下的高香，沒有其他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