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此時正挨著祭臺坐著，臺上有燒不盡的蠟燭，不會腐爛的貢品。祈天殿沒有牆壁，五位金塑神永遠孤零零地站著，風從四面八方吹進來，偶然會熄滅某位供臺上的蠟燭。
今夜鶴神的蠟燭只剩下幾隻，伶仃的燭火照不清四公主的面容，只是依稀看見她眼角上什麼東西閃閃發光。
四公主抱膝坐著，盼望著鶴辭能夠像往常一樣出現在她身前。但是等了很久，還是沒有人出現。
空蕩蕩的祈天殿公主的啜泣聲滴滴答答。
昔日鶴辭還在的時候，公主沒少捉弄他，有時也會惹他生氣，但是鶴辭的脾氣就像岸邊的舟，推一下絕不會再彈回來。軟綿綿的溫柔脾氣，後來公主都不捨得在他面前胡作非為。
四公主不喜歡父皇找的教習，鶴辭知道後託夢給皇帝，辭了教習。他親自教公主為人，給她講學問，講故事，還教她彈琴，儘管她最後也沒有學會。
四公主說，遇見他這個亦師亦友的人，是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
但是想到短短三年契約一過，再也見不到鶴辭了，四公主就覺得遇見他是天底下最後悔的事情。
剛剛及笄的時候公主很不高興，害怕鶴辭會離開，但是之後的鶴辭和以往別無二致，對她依舊是百呼百應，這讓她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來些。她以為鶴辭對自已也捨不得，更是希望鶴辭不記得這個約定。
但是一次賽馬的意外跌落把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老人說身上久帶的玉石之類的東西，某一天如果碎掉了，是不必計較的好事，說明它為你擋了災禍。
四公主醒來時身體無恙，但是碎了她貼身戴在胸前的吊墜，是剛認識時鶴辭送給她的，她在上面鑽了一個孔，穿了一根紅線在上面。衣物層層包裹，騎馬時也沒有跌到外面，但潔白的玉石上面分明有一條裂隙，瑩瑩的光澤也消逝了。
老人家說物壞靈散，鶴辭果然也不再見她了。
四公主以為是自已做錯事了，弄丟了鶴辭，這些天裡一直很自責。
她自語：“是我頑皮不該去和那些人賽馬，我若是聽了你的話，做事有分寸些，玉墜也去不會碎，你是不是就不會走了……”
“都怪我，我不該總是晾著不見你，我知道你想見我但是我又那麼貪玩……你若是能回來是話，我一定每天都來看你。”
四公主總是孩子心性，樂遊玩，喜嬉鬧。想不到被限制在祈天殿裡鶴辭有多孤獨。每次有人祭拜，一群人浩浩蕩蕩也好，一個人也罷，鶴辭在一邊只能像空氣一樣等待著。
聽著下面的人兒形形色色的的願望或祈禱，鶴辭有時也會發笑。但是他一個連影子都沒有的人，只有聽別人講話的份。四公主來看他時，他還能有人可以說上幾句話，那在四公主之前呢？據說鶴神掌管九皋三百餘年，那便是三百餘年的寂寞空虛。他又找何人講話呢？
說話也愈發地語無倫次，四公主嗚咽著想要尋找什麼。隱約聽到殿外什麼東西落下，輕柔地帶起一縷微風。
祈天殿常有鳥類聚集，長此以往公主也習以為常。除了傳說中雙翼九尺豐碩神鳥白鶴，公主大多都見到過。
大殿裡安靜極了，黑色的影子悄悄從背後映過來，把獨坐的公主掩蓋在陰影下。那人的腳步太輕太輕，四公主絲毫沒有察覺。
“你在這裡幹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帶著些疑問的語氣的緣故，句末“幹什麼”這三個字的發音輕了些，整句話顯得十分溫柔。
四公主乍然間以為故人到來，但是地面上來人漆黑的影子讓她又驟然失落了起來。
國師面上的面具在黑暗裡陰森了許多，手裡一盞燈，照見她的淚眼。
國師沉默了一會兒：“莫非今日是朔日，禁制薄弱，讓你鑽了空子？”
公主正無話可說，忽然聽見國師親口給她糊了層窗戶紙，這時正百感交集。
“大半夜的，國師來這裡幹什麼，是我白天的話對您有所啟發嗎？”公主坐在臺階上，蔫了的茄子一般。
“來此觀測國運。”國師乾巴巴地回答。
“都城第一高峻之處，小帽山還不夠您觀測國運嗎？”四公主反問道。
“祈天殿乃九皋第一神殿，集民眾信仰之力，與國運當然息息相關。”國師如此回答。
四公主無聊地想要走掉了。國師什麼都知曉，但是不說破，不知道他有什麼原因。
四公主支著腦袋看他：“那國師大人觀測到什麼了嗎？”
國師作沉思狀：“近來祈天殿內外戾氣消散，此乃大興之狀。”
聽到這句話，公主難得注意了一回。因為某些原因，殿內外傳言所說的邪神的戾氣，她或多或少也能感受到，可是一想到近來鶴辭消失，縱是巧合也讓她不得不多想。
“吉象，殿下為何難過？”國師問。
四公主抬頭看他，國師獸紋面具下那雙眼睛，幽幽的燭火映在其中，明亮極了。
恍然間公主覺得他也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人了。
能做到國師這個位置，能力手段應該是沒得說，但國師在朝臣裡的風評不是很好，他被評價為特立獨行，心高氣傲。而且他橫空出世，一步青雲，便有些傳言說他蠱惑君主。
但是平心而論，除了白天提到祈年殿時，國師有些不滿外，其他時候也沒有什麼出格的言行。隱隱覺得國師這個人似乎沒有想象的那般生硬……
九皋重祭祀，身為國師，對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肯定沒少沾染，甚至是浸淫至深。可是，他為什麼不願承認呢？
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
四公主回過神，國師靜靜地站在那裡，依舊是那副捉摸不透的面具，可為何覺得他有些難過呢？
“夜涼露重，殿下早點回宮吧，莫讓下人們等得急了。”
鶴辭提醒道。
說罷，他走向鶴神的供臺，拂去掉落的香灰，點燃熄滅的蠟燭。隨後又走向其他五座神像。
等到所有蠟燭都燃起來後，在四公主的注視下，他行了一禮，辭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