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煙收拾了細軟，雲帶著她從窗臺上縱身一躍，像一片樹葉一樣輕飄飄地落到地上，隨後疾馳回到了村莊裡。
......
銅子叔家裡的那兩扇破床根本就不夠睡的。霞找了被褥鋪在地上，天氣悶熱，三個人坐在上面數星星。
雲帶著施煙回來時，正看到萬經羽和霞在捉蟋蟀。
霞得意洋洋地捂著一隻，露出點縫讓萬經羽看。
“看這粗壯的大腿，殿下你別不信，它跳起來比山還高！‘’
不及萬經羽湊一眼，蟋蟀變敏捷地跳出了霞的掌心，留下霞一個人悶悶不樂。
‘’真的呀，跳的比雲姐姐還高。”萬經羽安慰道。
那隻沒眼光的蟋蟀很快藏起來了。
按照國師的囑咐，他們一行只要到了牽機司駐紮的城市，國師便有辦法帶他們走。
何問和牽機司到底有沒有決裂，雲也猜得出個大概。這些東西，外人並不知道。在天下人眼裡，國師只是個政治失敗被驅逐的喪家犬。
既然盤纏已經夠了，他們一行給銅子叔留了錢，很快就離開了。
不出預料，在最近的城市裡，忽然有人找到他們，備好了車馬送他們去泊城。
劉大人如今變了一副臉色，還搞了儀仗歡迎他們。
可是落魄的公主從馬車上下來，灰頭土臉的，一點也不光彩。
劉大人強撐著笑臉，把施煙認成了四公主。
這些都不是很重要，劉大人給他們在深山老林裡安排了座山莊，這個排場已經很不錯了。
山莊裡很寂靜，據說這裡曾是前朝的行宮，後來萬氏上位後，行宮荒廢了許久。百年來雖有破損，但是修繕之後還是很氣派的。
現在的皇都裡的宮殿，清一色的翠綠琉璃瓦，陽光下琉璃反射出夢境般的光芒，襯托皇宮宛若仙境。前朝的建築則是不同風格，光是屋簷上的瓦當就可以看出來。
這座行宮名曰“盛德山莊”，萬經羽覺得“盛”字不太好，皇都裡父皇的“宏光殿”裡的“宏”也是。所謂物極必反，昌盛的王朝最終走向了滅亡，宏光殿成了皇帝的囚籠。
盛德山莊宮殿上的瓦片上普通的灰陶，瓦當上依舊是鶴的圖案。白牆黑柱，在密林裡十分隱秘。這座行宮有一種神秘的氣氛，自從住進去就初見倪端。
行宮裡原本的物件早就被搬空了，但是有的宮殿裡留有一些字畫陳設之類，古舊發黃的畫卷或者是油漆剝落的櫃子總是讓人想要探尋前朝的光景。
前朝的輝煌盛大不再復返，新朝如今也進入了谷底。對比起來有些可笑，萬氏王朝也許會更短命些……
萬經羽再次見到了何問。他面上不變的銀色獸面，彷彿還是那個叱吒風雲的國師。
他靜靜地坐著，案上放著些需要批閱的公事文書，看起來比劉大人還要像郡守。但是這個郡守目前有些失勢，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劉大人接納國師的訊息已經傳到了京都，再過些時候，說不定兩位皇嗣的行蹤也會被人知曉。劉大人的極目郡裡已經分為了兩派，有些縣怕被連累脫離了管轄，現在只剩泊城和一些不得已的邊境小城掌握在劉大人的手裡。
萬經羽竟然不自覺地想要和何問說話。
“你說九皋會亡嗎？”
何問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平靜地回答：“不會。九皋一定不會亡國，但王朝會滅亡。”
何問說這句話時自信極了，面具都遮不住他面上流光溢彩的神色……
萬經羽有些慌張了，她幽禁在宏光殿的父皇會有什麼下場呢？
“可是，二皇子不是要當皇帝嗎，天下還是萬氏的……”
何問冷冷地說了句：“苟延殘喘罷了。”
“殿下一路走來，所見所聞如何感受？”
萬經羽不願回想。都城是一座輝煌的樊籠，住在裡面看不到外面的疾苦。街上流落著無處可去的人，田間遊走著皮包骨頭的農民。耕作者無食，植桑者無衣，惡鬼橫行霸道。
他抬起頭，看見站著的萬經羽，發覺話說得有些重了。
“我會讓九皋好起來的。”何問說。
萬經羽不覺得他是好心。何問雖然表面上是皇帝的心腹，可是他又和徐侯牽連不斷。徐侯近年來積怨已多，對皇帝早有不滿。禁軍首領梁將軍的想法不一定是對的，何問和徐侯是同盟，和陛下就不一定了。
何問在政變之前就已經到了泊城了，還收了徐侯的兒子當徒弟。他那時並沒有勾結徐侯的理由，若是說未雨綢繆，為什麼連政變他似乎也猜得出來呢？這樣一想，陛下被軟禁似乎是設計好的，而被迫逃到泊城的她和二皇子也許是何問牽制陛下的工具……
橫空出世的國師到底是一心赤誠，還是蓄謀已久呢？
“殿下無事便請回吧。”何問說，“行宮比不得皇都，殿下儘早適應吧。”
萬經羽總是覺得何問這個人很奇怪。除了來歷不明的身份，還有他焊在臉上面具。
無論春夏秋冬都戴著面具，這樣的話等摘了面具豈不是十分不協調，臉色肯定死白。想到這裡，萬經羽不禁有些想笑。
說實話萬經羽並不討厭何問，何問身上有一種和盛德山莊一樣的感覺，他太過平靜了，若不是他的聲音十分年輕，旁人會以為他面具之下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
萬經羽實在是太好奇了，她不願意離開。站在古舊的屋子裡，空氣中有淡淡的塵埃味，夕陽遊走在她腦後的髮髻上，那朵瓊花釵閃閃發光。
彷彿那日碧海，無垠的草海中她面朝族長站著，按照古書的指引施展了屬於聖女的法印。
在閃爍的光芒中，族長的思緒頃刻間在她面前展開，在一個個片段裡，她找到了上一任聖女，凇。凇穿著米白色的袍子，袖上繡著美麗的雲紋，笑臉盈盈。
萬經羽做了幾個手勢，無形的印記在她的手心中展開，隨後被推送到何問的額頭上。
何問忽然站了起來，抓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