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羽見過皇叔。”
高大的身影逆光而來,眼前飄過銀線滿繡的衣角,祥雲繁複,麒麟怒目。
卓烈徑直越過眾人,施施然在桌邊坐下,兀自撥弄著碗中的蓮花,似在欣賞。
實則嘲笑。
至少陌清離是這樣感覺的。
“坐吧,”卓烈自顧自地看著這唯一一株盛開的蓮花,很是滿意,“這位是丞相家的公子吧,一併坐吧。”
“微臣不敢逾矩。”
“本王讓你坐。”卓烈抬眸,一股凌厲之氣驟然盪開,威壓迫人。
“皇叔隨和,坐吧。”卓驚羽拍了拍桌面,示意陌雲開不要拂意。
陌雲開依言入座,為卓烈和卓驚風二人添了杯茶。
微風輕輕吹過,那玉生蓮搖搖晃晃,香氣宜人。陌清離看著這三人,興許是各懷心事,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氣氛沉默地詭異。
“本王聽說陌公子近日領了新職位,丞相府如今真是如虎添翼啊。”卓烈終於懶懶地開口,矛頭卻直指陌雲開。或者說,他在意的是丞相府。
陌雲開眸子微垂,恭謹有禮,全然不似往日的那般不著正形,“丞相府今日榮辱,皆是皇恩浩蕩。”
“皇恩浩蕩,上一個對你們陌家皇恩浩蕩的人是什麼下場,”卓烈彷彿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那雙深海般的眸子漾起了微微波瀾,“本王可記得呢。”
“……”
這般裸露的話讓在場眾人沉默了一瞬,氣氛瞬間有些尷尬。
陌清離抿了抿唇,壓下嘴角的笑意。雖然對這種直戳丞相府脊樑骨的事情她還是很喜聞樂見的,但是卓烈真是很愛給人難堪啊……現在放眼朝野,也沒幾個人敢當面這樣挑釁了。
“咳,皇叔到是變得愛開玩笑了許多,”卓驚羽的臉上掛著清淺的笑意,聲音彷彿春風拂水,想要岔開話題,“近來身體可好?父皇掛念,特地囑咐我來探望。”
“本王一切安好。”卓烈撐著頭,神色慵懶,那雙惹眼的藍眸微抬,掃過在場眾人,定格在陌清離身上,嘴角微扯,“怎麼,卓驚風剛剛離京,丞相府便又搭上了你? ”
“皇叔說笑了,驚羽本無意朝政,只是大皇兄不在,驚羽暫代職務。皇叔放心,待大皇兄歸來,驚羽自當卸任。”
“說得好像是本王不讓你做官一樣,”卓烈搖了搖頭,“本王對你們誰做官一點興趣都沒有。”
“侄兒此來帶了好些野參,一會兒便派人送來給皇叔溫養身體。”
“不必了,”卓烈輕叩桌面,“陳年舊疾,這點小恙不足為道,做好你自已的事就行了。”
饒是卓驚羽這般自得的人,對著卓烈這樣毫不客氣的冷漠也有些窘迫,還是硬著頭皮道:“聽說清離前幾日不小心衝撞了皇叔,驚羽在這兒替她向皇叔賠個不是。”
“偷聽本王談話,何等的罪名。不過教訓本王已經給了,若有下次……”男人的話沒有說完,警告的目光卻落在陌清離身上。
“陌姑娘算是驚羽的朋友,也算是有幾分瞭解,確實是恣意了些,但終究是個嬌弱的女兒家,未存什麼壞心思,還望皇叔看在侄兒的面子上,莫要與她計較。”
“嬌弱的女兒家。”卓烈帶著嘲弄的聲音讓陌清離皺起了眉頭,暗自攥起了拳頭。如果卓烈記性夠好,他應當是知曉她的身手的。真是百密一疏。
就在陌清離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卓烈要戳穿她,她該如何狡辯的念頭時,那男人抬頭眯起眸子看著卓驚羽,一股無形的力量迎面而來,讓人倍感壓力,“本王在你心裡便是這般小肚雞腸的人嗎?”
“皇叔自然是大度的,是驚羽自擾了。”卓驚羽連忙起身行了一禮。
“到底是和卓驚風在一起混跡久了,都是從門縫裡看人了。”卓烈神色怡然,說著讓人心顫的話,他倒是樂在其中,“也不知道等他解決完私鹽一事回來之後,你們還能不能像從前一樣形影不離啊。”
“兄弟之間自當是……”
“行了,不必在本王面前做什麼兄弟情深的模樣,”卓烈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前院兒鬧得烏煙瘴氣擾本王清淨,速去清了去,否則別怪我葉子營動手!”
“是,眼下也到了儀式結束的時辰,侄兒這便去主持。”卓驚羽恭順道,給陌雲開使了個眼色便要離開。
就這樣略過她了嗎?陌清離暗暗鬆了一口氣,又朝卓烈望去,不解他為何避而不談。
卓烈伸手調整了一下白瓷盆的方向,那盈盈獨立的小小蓮花雖不及皇宮池子裡的大,但勝在小巧精緻,看著別有一番情趣。
看著正對著自已的玉生蓮,陌清離無語地哼了一聲,回身幾步走到卓烈面前,伸手撐在石桌上,看向那瓦藍色的深海,“玉生蓮雖好,聞多了也會長睡不醒,王爺可要小心了。”
“本王身邊有卿老先生妙手神醫,不勞陌小姐掛心。”卓烈微微側首,唇畔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陌清離被噎得說不出話,握了握拳頭,轉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小院。
目送著幾人離開,卓烈漫不經心地打了個響指,一陣風吹過,男子對著空無一人的庭院,聲音寡淡:“派人看著他們的動向。”
又是一陣清風拂過,玉生蓮柔嫩的枝莖搖搖晃晃,男子輕輕扶住,幫它穩定了下來。
樹欲靜而風不止。
“離兒,莫要去招惹恕王。卓驚風再囂張他也不敢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恕王十年疆場,殺人無數,你指望他能恪守什麼規矩,對你仁慈嗎?”陌雲開在陌清離頭上狠狠一敲,瞪了她一眼。
“知道了知道了。”
三人結伴回到前院兒,佛堂之中諸僧吟誦之聲貫耳,端容皇后虔誠地跪在佛前,神色哀慼。陌清離躲在陌雲開的身後偷偷看著卓驚羽,卻沒有從他臉上看到半點想象中的模樣。
依然是那般雲淡風輕,眼前的一切彷彿與他毫無干係。
連一絲的悲傷和落寞都不曾有,卓氏的人,怎的都這般奇怪。
“時辰已過,是該提醒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