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安決定進城一趟,山中沒有時間的觀念,他不知道是不是快過年了,不過憑感覺也快了,手裡現在寬綽,不像以前分兒逼沒有的時候啥也不敢想,他要進城置辦點年貨,關鍵是他想尋個路子買點趁手的傢伙,沒有真槍實彈,畢竟算不得真正的鬍子,也做不成大買賣,無論從哪方面來說,槍是目前最重要的東西,畢竟槍桿子裡出政權嘛!

老海和大山子哥倆兒留在營地看家,周泰安和張開鳳牽著騾子出了山,之所以會帶著她,一是張開鳳熟悉城裡的情況,二來她說有路子可以買到武器,這兩個理由都讓人無法拒絕。

營地到海倫縣城不遠,五十里路,上了官道兩個人就輪流換乘,一人騎一會兒騾子代步,這樣省去了不少腳力,趕著晌午吃飯時的光景就進了城。

現在的東北,除了大連,旅順,以及南滿鐵路沿線歸屬日本人管轄,中東鐵路歸沙俄,其餘的地方都在奉系統治下,自然守城戍邊的職責都歸他們管,不過周泰安也剛剛知道,現在的奉系軍隊已經改名字了,統稱東北軍。

城門口有戴著狗皮帽子揹著槍計程車兵把守,不過並不檢查來往行人,反倒是騎著戰馬的巡邏士兵不時的向可疑的行人盤查打量,他們更多的職責不是防備外敵,而是防範土匪鬍子。

有了可以換洗的衣服,兩個人自然不會在穿戴方面露了相,一副農家小兩口的模樣,牽著騾子大搖大擺的從南門街入城。他們第一家要去的是十字街口的一個鐵匠鋪——王麻子烘爐。

張開鳳說這是她孃的一個表哥,也就是她的表舅,這個人交友廣泛,三教九流都能說得上話,想要買槍,從他身上想辦法希望很大,周泰安並不反對,有辦法總比像蒼蠅一樣亂撞強。

王麻子是張開鳳表舅的綽號,他本名很喜慶,叫王寶貴,是個矮胖敦實的中年漢子,看到張開鳳很熱情,活也不幹了,又是燒水沏茶,又是搬椅子板凳的,還不忘了喊他老婆多弄兩個菜,家裡來且(客人)了,又是飯口,自然不能失禮。

張開鳳看來和她表舅感情不一般,一點都沒隱瞞,竟然把周泰安的身份和自己的經歷一五一十全盤告訴了她表舅,這讓周泰安有點吃驚,這個表舅這麼值得信任嗎?要知道東北盜匪橫行,官府對打擊盜匪一直都是不遺餘力的,凡是舉報捕獲盜匪的人都能得到不等分量的花紅,當然,通匪結盜者也免不了要從重懲處,他很擔憂,不知道一會兒他們前腳出去,這家人會不會後腳就去報官?

張開鳳或許猜到了周泰安的心意,衝他嘿嘿笑道:“當家的你放心,我表舅最疼我,就算是他把自己賣了,也不會賣我的,你一百個心放肚子裡,再說了,我不和表舅說實話,找什麼由頭讓他辦事兒?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索性大家開誠佈公,這樣辦起事來更心無旁貸不是?”

“你這死丫頭,好好的小姐不當,這是抽啥瘋?去綹子立香頭!你爹……”胖乎乎的表舅很是無奈,才說了一半話就被張開鳳打斷了。

“別和我提我爹,他無情無義,從小到大也沒拿我當親閨女看過,要不是有這麼一出,我還真沒辦法知道自己在他心裡這麼不值錢,算了,我命如此,表舅你也不用勸我了,這次來,我們有事求你。”

“啥事?”表舅明顯提高了警惕,沉聲問。

“我們需要這個……”張開鳳用手比了一個槍的動作。

表舅一張胖臉立馬抽抽起來,五官都擠在一起了:“我的小祖宗,你可真是要了命了,我去哪給你們弄那玩意兒?要說刀劍攮子啥的我能做,槍我可做不出來!”

“誰讓你做了?我知道你路子廣,人脈多,你放心,我們是出錢買,又不是強要,價格隨行就市。”張開鳳笑嘻嘻的哄著表舅,不過那笑容在周泰安看來,絕對像黃鼠狼。

可憐的表舅聽到“買”字,神情果然不一樣了,他瞅了瞅外甥女,又瞅了瞅周泰安,周泰安趕緊點點頭,表舅這才嘆了口氣。

“我看我這條命遲早是要毀在你這死丫頭手裡的。”沉思了一下,他說道:“最遲我三天後能給你們準信,你們需要什麼樣式的?長的還是短的?能要多少?”

周泰安大喜,沉吟了一下,從懷裡摸出裝錢的布袋,遞給王寶貴,然後一抱拳:“我們山上全部家當都在這了,我也不懂行情,表舅你就看著辦,最好是長短各兩支,如果沒得選另說,不夠四支的錢你就買三支,不夠三支你就買兩支,總之餘付出來的算我們的孝敬,這樣你看可好?”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王寶貴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掛滿笑意,張開鳳在桌子底下捅咕周泰安,他低頭看去,這丫頭翹起一個大拇指,顯然對他的應答很滿意。

周泰安心裡暗暗發笑,你這表舅也不怎麼樣嘛!十足一個財迷,對付這種人我最有一套,話說老子當年是幹啥的?開大掛的,天南地北的哪裡不去?甭管運管還是交管哪個我擺不平他們?只要錢能說上話,別的都不叫事兒!

吃過飯,周泰安和張開鳳告辭,和她表舅約好三天後再來,信步在街頭,張開鳳笑嘻嘻的問他:“你真的把全部家當都給看我表舅?”

周泰安點點頭,抬頭看她:“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你不是還打算買點別的東西嘛?這下沒錢我看你拿啥買?”她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呵呵!你想買啥直說吧。”周泰安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手在懷裡一摸,然後將兩塊叮噹響的冤大頭亮給她看。

“哎——呀!你還挺賊的,果然有後手。”張開鳳照他小腿上來了一腳。

“去那裡。”她一指前面,周泰安隨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發現是個好大的牌樓,足有三層樓高,牌樓下面熙熙攘攘的很熱鬧,看起來是個集市,於是隨著她走過去。

張開鳳管周泰安要了一塊大洋,讓他在這裡等著,說是去買點女人用的物件,他一個大男人跟著去不方便,於是周泰安便牽著騾子在牌樓下等,同時也打量著這個縣城裡的風景人物,現在是1926年,不,確切點說現在應該是1927年1月13號,民國十六年,再有整一個月就過年了,集市上已經出現了年貨,雖然商品沒有後世品種繁多,可也算是琳琅滿目,賣什麼的都有。

放眼過去,賣雞鴨鵝兔的,賣五穀雜糧的,賣布匹棉襖狗皮帽子的,也有賣烏拉粘襪豆包鞋的,還有豬馬牛羊活殺現賣的,各種手藝人拿著一把剪刀守株待客,按照你的心意,用花花綠綠的五彩紙剪出形色各異的福字,掛籤兒,有剃頭攤子,也有文糾糾的老學究擺張桌子給人寫對子的,十里八鄉男女老少絡繹不絕,氣氛絕不比後市年貨大集遜色。

周泰安望著眼前這一切,心裡突然好一陣翻騰,多好的城鎮,多好的民眾,多好的民國風啊!可惜這些美好還能存在多久呢?他努力的在記憶裡尋找,可是卻想不起來那個關鍵的節點。

上學時他的歷史就不太好,近代史更是一塌糊塗,那些個大事件的紀年數字讓他頭疼,每次考試前,他都會將可能出現的答案寫在胳膊或者紙條上作弊,關於日本侵華的始末他稀裡糊塗也只記了個大概。

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是1937年,這個他能記得住,這還完全歸功於一首兒歌,就是那個……1937年哪!鬼子就進了中原,先開啟盧溝橋,後開啟山海關……鬼子放大炮哇,八路軍就拉大栓……。當然,他也知道鬼子全面侵華之前就已經侵佔了東北,可是具體是哪一年,他實在想不起來了。

周泰安不是個英雄,也沒有多麼強烈的民族主義感,前世的他只不過是一個身世淒涼的小司機,每天起早貪黑東奔西跑,最大的願望就是多掙點錢,在爺爺奶奶動彈不了的時候,可以給他們一個舒適的晚年,讓他們安詳最後一刻,能做到這些他覺得良心上就沒那麼大的虧欠了,可是意外總是比計劃來的更早一些,莫名其妙出了車禍,又莫名其妙的穿到這裡,最痛苦的那一段儘管早就過去了,他也適應了,可是每每想到這一點,他的心依然痛如刀絞,他心疼的是爺爺奶奶在得知自己出事後,還能不能堅持下去,即便能夠挺過來,他們日後又怎麼辦?指望自己那個冷酷無情的父親嗎?哼哼!不如指望一頭豬。

那個世界或許他是再也回不去了,可是這個世界又有什麼意思呢?要不是一過來就能擁有大山子和老海這兩個朋友陪伴,不離不棄的依靠,他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一直以來周泰安都是渾渾噩噩的在生活,沒有什麼理想,也沒什麼抱負,吃了睡,睡了吃,他的生命裡只有那小哥倆兒,別的他也沒想過。

可是就在剛剛,他目睹了這滿城百姓的生活氣息,突然就感覺自己肩頭被壓上了千鈞重擔,不為這些人,不為這個時代做點什麼他覺得心裡堵的慌。

“唉!”周泰安長長的嘆了口氣,將憋悶在胸膛間的抑鬱吐了出來。

“喂,嘆什麼氣啊?是不是等的不耐煩了?不好意思哦!”張開鳳從旁邊跳出來,看到他這個樣子,誤會了。

“不是,不是,就是……”周泰安不知道找什麼理由搪塞。

“別就是了,我看著騾馬,你快去買東西吧!天色不早了,咱們還得趕路呢。”

“對對,你看我……”周泰安趕忙將騾子的韁繩交給他,一頭擠進了人堆,置辦年貨去了。

看見他的背影消失,張開鳳掛著笑意的臉上慢慢平緩,嘴裡喃喃自語:“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你嘆氣的樣子讓人覺得好心疼……”

說是置辦年貨,可週泰安哪有心情買亂七八糟的東西?他買的都是山中生活必須品,像取火用的火石,火鐮子,三雙男式,一雙女式豆包鞋,這種鞋是用鹿皮或者豬皮縫製的,裡面一層毛,再套上粘襪,多冷的天也凍不著腳指頭,是他們這種人必備產品。大粒的海鹽買點,成斤賣的鹹菜疙瘩也稱點,想了想他又買了一盤子海帶,一包蠟燭,這才心滿意足的回去找張開鳳。

快要擠到牌樓底下的時候,周泰安心一沉,腳下加快了速度“勞駕借光……”。他耳朵好使,分明聽到張開鳳的叫喊,她的聲音獨特,周泰安過耳不忘,可現在他沒工夫體味那種音質,因為他聽得出來張開鳳在喊他,出事了!這是周泰安的第一反應。

牌樓底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兩夥人正在對打,兩個衣衫不整的漢子正對戰七八個人,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不是誰家的護院打手就是流氓無賴,身上黒綢棉襖,腳下千層底的棉鞋,正氣勢洶洶的圍毆那兩個漢子。

張開鳳正圍著騾子轉圈,一個同樣打扮,帶著兔毛耳包的青年正在追她,周泰安一出人群就看到了這一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兩步躥過去,手裡裝滿雜七雜八的袋子劈頭蓋臉砸下去,那個追趕張開鳳的傢伙沒防備,一下子被砸了個兜頭蓋臉,登時一聲慘叫,捂著腦袋躺在地上鬼哭狼嚎。

“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快去幫幫他們兩個。”

周泰安不明所以,歪頭看去。

“遇到了無賴,他們是幫我的,老相識。”張開鳳簡潔明瞭的把緣由說了一遍,周泰安只是一皺眉頭,隨即掄起拳頭衝了上去,有他加入戰團,形勢立刻改觀,那些打手嘍囉看到自己家主子被放倒在地上了,亂了陣腳,也無心再戰,搶著過去把人扶起來,撒丫子就跑,臨走還不忘扔句狠話。

“你們攤事了!走著瞧。”

周泰安也沒去追,看著那兩個助拳的漢子確實有些面熟,卻想不起來是誰。

“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快閃,那傢伙咱們惹不起。”一個漢子抱拳對周泰安說。“當家的不記得我了?我是黑皮,高當家的人。”

“哦!”周泰安想起來了,怪不得面熟。

“好,咱們出城說話,走。”

四個人再不耽擱,牽著騾子順著南門街直奔城門,身後相反的不遠處傳來一陣尖厲的哨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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