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娜害怕戰鬥。

或者說,海倫娜害怕同伴的受傷,光只是想象那樣的場景,海倫娜便覺得自己的心彷彿是要裂開了似的。微弱的痛苦,像是釉面上細細的冰裂一樣,在一瞬間淺淡地佈滿了全身。

此般的心理是出於庫拉灣餘夢的影響,又或是自己作為艦孃的天性呢?海倫娜並不清楚,許多同樣沉沒的艦娘並沒有像自己一樣的哀愁性子,或許是隻有自己是這樣子吧。

海倫娜依舊害怕和塞壬的作戰,雖然自己自被指揮官打撈起來後從未面對過塞壬,但從裡諾教官談論到塞壬時的嚴肅表情便可見一般。聽同學們說,在與塞壬對抗最激烈的年代,每一個小時便有一位艦娘沉沒,海倫娜畏懼那樣的未來。

可生為一名艦娘,天生便是要與塞壬戰鬥的,自己不可能永遠像只縮頭烏龜般,把身子藏在指揮官那羸弱的身子後頭,任歐根和讓巴爾沐浴著炮火。

即使對未見的塞壬存有陰影,海倫娜也想保護大家。

所以,海倫娜想要戰勝自己的恐懼。

可說是這麼說,戰勝恐懼向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這恐懼是件尚未見過事物。海倫娜無從下手,只能努力地在終端上努力地查閱一切與塞壬有關的資料,努力地把它們都記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努力地記憶,努力地提升自己的練度,努力地把SG上顯示的一個個虛擬紅點給消滅掉。

原先的自己只有最開始打撈出時自帶的白板裝備,因此每天的訓練都頗為吃力。指揮官不知道是從哪瞭解到了這些情況,或許是詢問裡諾教官的吧,後來他便不知道從哪裡變來了一套“+3”的藍裝。

海倫娜還記得當時指揮官神神秘秘把自己從臥室裡叫到客廳的模樣,他還故作玄虛地往裝備上蓋了塊紅布,笑眯眯地將其一把拉開,好像企圖從自己的臉上看見些什麼。

老實說,當時自己的驚訝甚於得到新裝備的喜悅。自己對於裝備並沒有太多的焦慮,白板的傷害低,自己便努力地多打出幾炮,芝加哥鋼琴防空貧弱,自己便努力校準目標。或許只有SG讓自己感到了欣喜吧,有了它自己是不是就能更好地保護大家了呢?

指揮官當時盯著自己好一陣,突然有些沮喪地垂了腦袋。

“海倫娜拿到新裝備不開心嗎?果然藍裝還是不夠好……”

“沒有那回事,指揮官……海倫娜只是,只是還有些不大適應現在的和平……歡笑……可能是因為我離開時戰況還是相當不利的,但請指揮官放心,海倫娜沒有問題的。”

回想起自己當初的回答,可能顯得有些做作了,明明享受著和平的生活,卻怎麼樣也擠不出一個像樣的笑容來,臉上總是籠罩著故日的陰影,指揮官會討厭總是皺著眉的自己嗎?

想必是會的吧。

自己沒有歐根姐的幽默風趣,沒有她和指揮官之間的心有靈犀;自己也沒有讓巴爾姐的沉著穩重,沒有她凜然的背影帶來的安全感。自己只剩下擅長做家務,記憶力好這幾樣優點了,可這些對於一位艦娘,又算得上些什麼呢……

啊啊海倫娜不要再想了,越想心情越失落。

海倫娜有些頹然地屈著腿,抱著膝蓋,坐在了天大的沙灘上。今天下課得早些,天氣也晴朗,海倫娜便坐著聽著海聲,彷彿著波濤也能將腦海裡的愁緒也一同捲走似的。

可海浪是什麼也帶不走的,它把自己面前的沙土捲走了,它把自己面前的貝殼也捲走了,它把海灘上的塑膠袋,人們的談話聲,夕日的溫度都一併捲走了,唯獨卻卷不走自己在海水中的倒影。

海倫娜看著遠處盡頭的那輪落日,它正惶惶地沉入海中,帶著面著它的候鳥,和朝它湧去的雲霞。夕陽周遭的霞光呈現出一種絢麗的紫色,這紫色濡溼了雲,浸染了橙色的夕光,慢慢地向岸上度散開來。

可海水依舊是亙古不變的藍色,日復一日地泛著苦澀的泡沫。海倫娜望著向自己打來的波濤,那浪濤迫近而減弱,減弱,最後只是溫順地沒過了自己的腳趾甲,像是帶著些粘稠的,冰冷的酒,又像是將近的夜的舔舐。

海倫娜想起自己最近看的那本書來,原先只是抱著隨便讀一讀,打發在船上時間的心情翻開了封面,結果卻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海倫娜覺得自己和書中的任何角色都不像,自己不像是那勇敢無畏的聖地亞哥,連那小男孩也算不上,更遑論馬林魚或鯊魚了。

可自己依舊讀得入迷。

海倫娜只是有些憧憬著那位老漁夫的背影,他那天生的勇氣,那與一切事物搏鬥的勇氣,那不會被摧毀的勇氣。

海倫娜想,如果自己也有這樣的勇氣就好了,自己或許就能挺拔地站在大家的身前,把所有的敵人都照亮,就像是那個在瓜島的夜晚。

可那樣的勇氣要去哪裡找呢。都說書是精神的食糧,海倫娜把整本書翻來覆去,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大海”兩個字,從那僵硬的宋體中再也揪不出其他的字眼來了。摘錄著經典的語錄,心中是泛起了短暫的豪邁,可這豪邁也像是海的浪潮般,不一會便悄悄地退去了。

指揮官平日裡說的少看雞湯,說的難不成是這個嗎?

海倫娜不明白,她只是垂下頭去,沉默地看著潮漲來時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藍色的長髮,紫色的眼瞳,還有那依舊緊緊鎖著的眉頭。

“唉。”

海倫娜嘆了口氣,突然發現SG雷達上有個熟悉的藍點逐漸地靠近自己了。

是指揮官?

海倫娜回過頭去,指揮官正站在自己身後的濱海大道上。離得有些遠,海倫娜看不大清他的表情,但還是朝著他揮了揮手,猶豫了陣,勾起了嘴角。

“指揮官。”

指揮官漫步朝著自己走來了,他稍微隔了半個身位,盤著腿坐在了自己身旁,轉過身來面對著自己。

“海倫娜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我……我想看看大海。”

“這樣啊,你出海巡邏準備得怎麼樣了?”

“裡諾教官說,可能讓我也一起和指揮官留在大後方,畢竟我的練度還是有些太勉強了。”

“這樣啊,沒有關係,等回東大我讓明石給你一套金裝,保證讓你越級亂殺。”

“謝,謝謝指揮官。”

“不用這麼客氣,你是我的艦娘,指揮官培養艦娘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海倫娜把膝蓋往自己胸前又拉了許,把下巴支在了膝蓋上,縮了縮身子,有些躊躇地望了陣湧來的波濤,總算是鼓起了勇氣。

“指揮官。”

“嗯?”

“指揮官會有害怕的東西嗎?”

海倫娜轉過腦袋,看著指揮官溫和的碧眼,聲音有些孱弱。

面前的指揮官和自己對視了陣,抬起腦袋想了想,又面向了大海,露出了有些無奈的笑容。

“當然有了。”

“指揮官,可以,可以告訴我你害怕的東西嗎?”

“我的話,作為指揮官,首先肯定是害怕失去自己的艦娘吧,我相信所有指揮官最害怕的東西都是這個。其次作為個人的話,應該就是怕水吧,你也是知道的。”

“…………指揮官,我其實,有點害怕戰鬥……一想到同伴受傷,就會感覺到心要裂開一樣”

“我想知道指揮官在碰到害怕的東西會怎麼做,這樣的話……我就可以照著指揮官的辦法,去嘗試戰勝恐懼了。”

海倫娜鼓足勇氣,一口氣把話語道完,有些忐忑地望著身旁指揮官的側臉。指揮官依舊看著面前的大海,沒有馬上說話,好像在組織著語言。

風依舊颳著欄杆,發著尖銳的鳴叫。淡淡的夕光照在指揮官的臉上,像是拿著鑿子小心地刻著,竭力地繪出他立體的影來。他長長的睫毛裹著暮色的金粉,微微地顫著,那金粉也被風吹進了撲上來的海浪裡頭,融成了夕日的碎影,回到海里頭去了。

清澈的沉默在兩人間瀰漫著,把周遭一切的聲音都折射回去。海倫娜覺得耳邊只剩下了海的滔滔聲,混雜著海鷗落寞的啼叫,和自己淺淺的呼吸聲。

終於,指揮官的眼裡截留著夕陽,開口了:

“有人說,逃避雖然可恥,但很有用。”

“也許以前的我會認為,遇上害怕的東西,不用特地去戰勝它們,按著自己的節奏來就好。”

“但事實就是生活不會按著你的節奏到來,尤其是苦難。”

指揮官眨了眨眼,垂著眼簾,像是被夕陽晃了眼。他轉過腦袋,直直地注視著自己,慢慢地,堅定地開口了,即使混著呼嘯的風。

“所以,海倫娜,我希望,你能去面對害怕的東西,塞壬也好,同伴的受傷也罷,去努力地把害怕的因素都消除掉。”

海倫娜覺得有股沉甸甸的期望一下子砸在了自己的心頭,既柔軟又沉重,既溫暖又尖銳。自己的身後彷彿有什麼推著自己,推著自己站起,向面前的大海走去,是那吹了一個傍晚的風嗎?

“為什麼呢?”

“因為我覺得海倫娜你的未來遠不止於此。”

“海倫娜沒有想過,指揮官會對我有這麼大的期待……也許海倫娜並沒有指揮官你想象的那麼厲害。”

“或許吧。”

指揮官笑了笑,撐著沙地站起了身,拍了拍塵土。

“我只是單純地希望,海倫娜你以後能不留遺憾。”

“不留遺憾?”

“嗯。”

指揮官站在自己的身旁,褲腿上還有些泥沙。他就這樣淡然地把私人的期待拋到了自己的身上,全然不顧自己此刻的迷茫,真是個不負責任的人,海倫娜這麼想著。

可自己確實不想在未來的某一天,望著身旁空無一人的海面,什麼也做不了。

自己或許將來能成為那位始終充滿自信的漁夫,但在現在,推著自己拿著魚叉向鯊魚走去的,是身後這股說不上溫柔的風了。

“萬一,萬一我失敗了怎麼辦,我……”

“你不會失敗。”

“啊?”

“你有我,有歐根,有讓巴爾,以後或許還會有許許多多的同伴,面對塞壬的時候不會只有你一個人,你的同伴也不總是隻能被保護。”

“啊—”

指揮官伸了伸懶腰,朝自己遞來了手。

自己被指揮官拉起了身子。

“所以說海倫娜,你可以樂觀點,將來的事不會總是那麼糟糕。”

指揮官兀自地,慢慢地向前走去了,海倫娜趕忙拍了拍裙襬粘上的泥沙,邁著小步追了上去。此刻自己的腦袋裡亂糟糟的,指揮官的期待,對塞壬畏懼的想象,指揮官所描述的不那麼糟糕的未來,所有的東西混亂地攪作一團,像那不同顏色的橡皮泥,一下子怎麼也分不開了。

“不過,海倫娜。”

“怎麼了?”

海倫娜望向了身旁的指揮官,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彷彿剛剛的豪言壯語並非出自他的口中。他有些難為情地把腦袋撇到了另一邊去,稍稍低著腦袋,不大自信地開口了:

“如果……如果海倫娜你還是不想和塞壬作戰的話……我會養你一輩子的。”

“撲哧”海倫娜忍不住輕笑。

“這,這和我剛剛說的……沒有矛盾。這只是每個指揮官應盡的義務,義務你懂嗎?別笑啦。”

“歐根說得沒錯,指揮官有時候就像是個父親。”

“我,我會那麼老嗎?”

望著一旁指揮官一下垮掉的肩膀,海倫娜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這或許是自己至今為止,最自然的笑容吧,海倫娜這麼想著。

“指揮官。”

“嗯?”

“指揮官對自己也是這樣要求的嗎?”

“那當然了,雖然我怕水,但該上船我還是上船的,一位指揮官總不能老是呆在陸地上吧。”

“那我和指揮官就是戰友了呢。”

“戰友?”

“嗯,互相面對害怕的東西的戰友。”

“這麼說倒也沒錯……”

“指揮官。”

“嗯?”

“不用擔心,海倫娜沒有問題的!”

兩人並行的身影漸漸地遠去了。風依舊捨命地撞著岸邊的鐵絲網,海浪再一次滾滾地來了,它捲走了沙土、貝殼、塑膠袋、人們的談話聲、夕日的溫度,連同二人連綿而去的腳印,以及倒影裡的愁思。

最後,夕陽也收回瞭望著二人的目光,沉入了海底。

不報希望才蠢吶,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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