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十，晴。
燕北歌幾人用過早餐，一番交代之後，便離了韓府，去往雷家駐地。
街上熙熙攘攘，叫賣之聲不絕，普通百姓的生活，並沒有被昨日韓家變故所打擾，依然是忙碌且溫馨的樣子，充滿著十足的煙火氣。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燕北歌推著孫司命，慢悠悠地晃著，時不時與街邊小販攀談幾句，不多時身上已多了些小玩意兒。
趙小云慢他半步，雷無齏則走在最後。
幾人步子極慢，原本一炷香便可走完的路程，硬是走了大半個時辰。但眾人都沒有不滿，正好借這人間煙火，散一散江湖疲憊。
四人剛到雷府門前，便有僕役上前迎接。有丫鬟想要接替燕北歌，為孫司命推輪椅，卻被她抬手揮退。
燕北歌一行繞過演武廳，又穿過幾條迴廊，來到大廳之前。
還未入門，便聽見程呦呦與雷小白的嬉鬧之聲。
“呦呦，好呦呦，你便讓我悔一步棋嘛……”
“不行，不行……觀棋不語真君子，舉手無悔大丈夫！小白你既已落子，自是不可更改的啦！”
“哼！我才不是什麼大丈夫，人家只不過是個可愛又柔弱的小女子而已！”
“你……好吧，好吧，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原來兩人正在手談，雷小白執黑，程呦呦執白。
但看局面，黑棋敗相已現，十步之內，白子便能擒殺大龍。雷小白此時即便悔棋，也只能多喘息一陣罷了。
“哈哈哈，便讓我來看看，誰在耍賴皮！”燕北歌朗聲一笑，推著孫司命，踏步入內。
程呦呦與雷小白聽見笑聲，轉頭望向門口，待看見來人是燕北歌之時，齊聲驚呼：“燕大叔！”
然後，臉上佈滿笑意的兩人一愣，又都轉過頭，面面相覷，對視了一會，眼神之中充滿了驚訝，彷彿再問：你怎麼也認識燕大叔！
孫司命此時卻是迴轉身，抬頭瞪了燕北歌一眼，冷不丁地啐了一口：“你可真招女孩子稀罕！”
她說這話之時，聲若蚊訥，除了燕北歌之外，再無他人聽見。
孫司命自然知道，燕北歌不可能與這兩個小丫頭有什麼曖昧關係，只是她心中有氣，總是不自覺便會嗆他兩句。
燕北歌也知她心有怨言，陡然一陣頭大，不敢接茬，只好保持著沉默。
好在此時，趙小云與雷無齏齊齊走了進來，孫司命這才不再與他計較。
程呦呦與雷小白立刻收了棋盤，六人分主次坐好，不多時，便有丫鬟進入廳堂，為眾人奉上茶點。
雷無齏當下便挑了些能說的，講與兩個小丫頭聽，順道解也釋了昨晚未歸的原因。
她二人哪裡知道，這一日之間，竟然發生瞭如此多的事情。更兼雷無齏聲色並茂，講得精彩，兩人一時聽得入迷，不住拍掌叫好。
孫司命給自已倒了杯茶，似笑非笑地看了雷無齏一眼：“你這口才，不去酒樓之中說書，倒是有些浪費了。”
“過獎，過獎，可不能搶了聽風樓的營生。”雷無齏咧了咧嘴，不再多言，他可太知道這位的性子與毒舌。
孫司命見他不再搭話，微微轉了轉頭，視線微斜，打量起程呦呦來，片刻之後，卻是眉頭微皺。
“這便是你說的那姑娘？”
她的眼睛始終盯著程呦呦，話卻是對燕北歌說的。
“不錯。要你多費心了！”燕北歌放下茶杯，柔聲道。
“嗯！”
孫司命應了一聲，伸手在輪椅上一拍。
輪椅兩邊扶手處的暗格霎時裂了開來，甩出兩把鉤鏈，勾住程呦呦座椅，一使勁，將她連人帶椅，拽到了孫司命身前。
程呦呦雖然知她是友非敵，這時卻也被嚇了一跳。
好在她性子素來沉穩機敏，冷靜下來，微一思索，便猜到孫司命大夫身份，十分配合地捲起袖口，翻轉手腕，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藕臂。
孫司命伸出兩指，切在她脈門之上。
既有“小神醫”之名，她自然會那傳說之中的懸絲診脈之法。更有甚者，即便是病人將手平放在一張擺著水盆的桌上，她也能透過盆中水紋波動的變化，來為患者診斷。
只是脈搏跳動的節奏，如果透過外物傳導到大夫指上，必定會有部分失真。即使再高明的醫術，也無法彌補這部分缺失。
而醫者施為，向來是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因此，如非刻意炫技，或是避嫌，真正的醫者，是絕不會輕易動用懸絲診脈的手法的。
只見孫司命屏息靜氣，沉著認真，但她眉頭卻是眼看著皺得更厲害了。
又過了十息，她竟然閉上了雙眼，切脈的手指，也變成了三根。
眾人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卻又剋制著不敢發出聲音，生怕干擾了孫司命的診斷。
反觀程呦呦，卻始終一副淡定模樣，仍舊淺笑嫣嫣。
又過了一炷香時間，孫司命終於睜開了雙眼，輕輕搖了搖頭。
“這般棘手，連你也治不了嗎？”
雷無齏嘴快，搶先問了出來。
他這一問，原本因孫司命搖頭而緊張起來的氣氛，又緊張了一分。
雷小白眼中已有霧氣開始升騰，這兩日她已與程呦呦處得情同姐妹，也知程呦呦身中寒毒一事，此時雙手死死捏住衣角，生怕孫司命口出絕望之言。
“大家不必如此！”
程呦呦眼看大廳之內氣氛凝重，忍不住出聲：
“呦呦自出生以來，便因體內寒毒，常年藥不離身。但父親與舅父對我極盡疼愛，更有神武盟中藏書為伴，半點不覺寂寞。”
“此番跟隨父親遊歷北原，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小云姐、燕大叔、雷二叔和小白，大家對我都是極好的，這已是天大的幸事了，又豈敢再有所求。”
“這病即便治不好了，又有什麼打緊的呢？”
眾人反被她安慰了起來，一時心裡百味雜陳。
“哼！誰說這病治不好了？”孫司命一聲冷笑，停頓了片刻，轉而卻又是一聲輕嘆：
“我之所以搖頭，是因為她這病，我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