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極北之地飛鳥不度，人跡亦絕，原是一片生命禁區，三年前卻突兀地出現一座城池，此城巍峨磅礴，城牆漆黑如墨，蜿蜒三百餘丈，遠遠望去彷彿一條黑色巨龍盤旋而立。城門樓飛脊挑簷，勾心鬥角，瓦上琉璃覆蓋，氣勢恢宏的門頭上有一塊大匾，龍飛鳳舞地寫著“無罪”二字。
江湖之上自古正邪對立，有俠肝義膽、豪氣干雲的俠客，自然也少不了蛇行鼠性、滿手血腥的惡人。然而無論你犯了何等罪孽，只要敲開了無罪之城的城門，便能得其庇佑，唯一要付出的代價則是自由，入了無罪之城，餘生便不得再履江湖。
無罪之城初現之時，也曾有人對其嗤之以鼻，行闖關奪隘之事，接著便有了諸如中州“葬花劍”、西幽“摩雲客”等地榜高手被人剝衣去裳，晾於城頭之事，一時引為江湖笑談。
能夠活著撐到無罪之城，欲求一條活路之人，所犯過錯必然不輕，所敵之人也必然不俗，無罪之城庇護之人越眾，得罪的人也就越多。這些人和事錯綜複雜，背後利益勾連深重，終是惹出了天榜高手。
其後便有了爛陀寺“降龍羅漢”、神武盟“十方武聖”、問天閣“蒼龍八荒”聯袂北上一事。只是這三大天榜高手也未能從無罪之城帶走任何一人，且三人皆對此行諱莫如深，僅只傳出城主“燕北歌”之名。
江湖愚眾料來無罪之城遍地惡人，此後便將“江湖最兇惡之人”之名冠於其身。
……
“無罪城主燕北歌！！！？？？”
驚懼之聲未落，只見一道銀光乍然點亮夜空，龍吟聲起。剎那間，劍氣滿堂，如天河倒懸，卻是程硯秋錚然出手。千機盒事關重大，無論來人身份如何，擒敵為先。
漫天劍影宛若點點星光，卻並無太多殺意，劍招亦是九虛一實，未盡殺伐之力，僅為試探之用。若來人為真，此招可為惑敵之法，一探來人根底，亦可避免劍招落空，為敵所制；若來人為假，此招也可化實為虛，創造擒敵之機。
來人之名可畏可怖，如何謹慎亦不為過。對敵之時仍能心有千慮，程硯秋果不愧為神武盟四大護法之一，委實老於江湖。
面對如虹劍芒，燕北歌臉上依舊波瀾不驚，輕輕搖頭，右手食指與中暗暗相扣，緩緩抬起手來，屈指之間，彈向虛空。
不聞聲響，不動聲色，此時畫面彷彿如投石入湖之後的水面，泛起層層漣漪，漣漪過後漫天劍影消散，只見燕北歌食指已與長劍驟然相接，卻是破虛擊實之招。
“錚！”
血肉之軀與利劍相擊，竟發出金戈之聲。
隨後便見程硯秋長劍驟然一震，如遭重擊，劍身頓時震顫不休，嗡鳴之聲驟起，劍勢更是南轅北轍，偏向了一側。
一劍無功，程硯秋腳下步法不亂，借燕北歌彈指之力，腳步迴轉，已將自已這一劍的餘勢以及劍身上的力道平息了下來，更是藉著旋轉回環之力，劍勢再起。
剎那間，千百劍氣炸裂開來，宛如懸於九天之上的皎皎明月，月光灑落人間，輝煌而迅疾，當真如詩所云“劍氣縱橫三萬裡，一劍光寒十四州”，程硯秋不愧“劍氣沖霄”之名。
這一劍，竟已無虛實之分，或者說劍招虛實變化之道，根本就在程硯秋一念之間。劍隨心動，心隨念轉，一念虛，則劍勢如鏡中花水中月般不可捉摸；一念實，則劍勢惶惶如龍，欲盡噬來敵。
在漫天凌冽劍氣之下，燕北歌的面色依舊平靜得如同清晨薄霧，神秘而深沉。只見他右手五指連彈，一道道無形指勁在虛空中編織成一張大網，朝程硯秋籠罩而來。
劍氣與指勁凌空相撞，大殿之內平地生風，無形波濤四散開來，原就破敗不堪的窗柩被吹得嘎吱作響，剛剛熄滅的薪柴也被吹散，散落出點點星火，而趙小云業已護著程呦呦，退於石佛之旁。。
劍氣消弭，指勁猶存，程硯秋只得足尖輕點地面，向後方飄去，同時劍鋒一轉，綿密劍氣層層而起，護住周身。
就在程硯秋轉攻為守那一剎那，一聲鳳鳴驟起，響徹雲霄；一點寒芒乍現，觸目生寒，卻是趙小云悍然出手。只見她跨步而出，一步一影，連踏七步，槍走一線，原地便留下了七道身影。爾後七道虛影一道接著一道撞入本尊，乍然合而為一，手中名槍“驚夜”疾刺而出，蒼茫殺意撲面而來。
來人武道修為可敬可怖，舉手投足之間，輕描淡寫，卻是將程硯秋劍招破得一乾二淨。縱使程硯秋為毒傷所累，功力只餘七成，作為老牌一品宗師，仍有與地榜前十一戰之力，然而相較來人而言，程硯秋縱使身懷利器，卻如同稚子幼兒，毫無威脅，其人一身實力躋身天榜無疑，坐實燕北歌之名。
交手兩招，只在電光火石之間，程硯秋退，趙小云進。這一退一進之間的時機把握卻是妙到毫巔，正是人體氣機運轉，新舊之力交替之時。
出手即殺招，面對前所未遇之大敵，趙小云心中瞭然，此戰無有勝算，然武道崎嶇，武者欲登臨絕頂，勢必一路坎坷，披荊斬棘，遊走於生死邊緣，方可成就偉業。是故修武先修心，若臨陣對敵，敵強我弱，便連出手的勇氣也無，倒不如解劍歸隱，去過安生日子。
江湖裡十個用槍之人九個半皆是槍走輕靈，長槍舞動起來上下翻飛，若舞梨花，講究一個“進其銳，退其速”，追求招式變化，然而趙小云這一槍卻大反其道，霸烈決絕，有進無退，精氣神三花凝練如一，槍勢集中一點，登峰造極。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面對如此驚豔一槍，燕北歌彷彿一棵棵玄英老松，矗立於原野之間，不為風雪所動；又如一塊深海礁石，無懼驚濤駭浪，面色淡然，安靜如湖水，深沉如古井。待得槍芒及身，燕北歌方才從容抬起左手，一根食指施施向前，輕點而出。
這一指無聲無息，並無磅礴氣勢，反而如同傍晚的斜陽，又如初夏的清風，竟是有些溫柔。
“叮！”
只見槍尖與指尖相抵，再度迸發金鐵之聲。初時聲響微不可聞，頃刻之間，便如銀瓶炸裂，震得人耳骨生疼。
趙小云槍勢為之一挫，再不得寸進。俄而，燕北歌指尖翩然變幻，拇指輕捻，中指驟然一彈，自下而上，點在槍頭。這一彈，不同於此前溫柔一指，這一指勢迅疾如雷霆，隱隱有風雷之聲，似欲破開天地樊籠。
驚夜槍被這彈天一指擊中，槍頭瞬時上挑，一股巨力沿槍身傳至趙小云處，只見她雙手巨顫，長槍似要脫手飛出。
千鈞一髮之際，趙小云猛然一腳跺下。
“咔嚓！”
地面青磚瞬間化為齏粉。
借反震之力，趙小云一躍三丈，長槍高舉，呈舉火燒天之勢，竟是槍使棍招。此時趙小云功法已然催至巔峰，驚夜槍似是燃起絲絲烈焰，丈二槍身暴漲，幻出千百道紅色槍影，如燎原之火，裹挾千鈞之勢，向燕北歌燒去。
“好！”
燕北歌一聲好字，既誇其武道意志，遇強敵仍迎難而上；亦贊其戰鬥智慧，處險境而臨危不亂。招是死的，人是活的，此話說來容易，而這茫茫江湖又有幾人不是在按圖索驥。
話音未落，只見燕北歌旋臂翻掌，左手五指伸開，掌心朝上，猶如雲龍現爪，探入漫天槍影。
霎那間，萬千槍影陡然潰散，只見燕北歌精鐵所鑄般的五指，正以擎天之態，擋下了這霸烈絕倫的一擊。而自其與程硯秋交手開始，便未曾移動半步，硬接趙小云如山一擊，腳下青磚更是分毫無損，其人武道修為之高，勁力掌控之妙，屬實已臻化境。
攻勢一觸即潰，戰況岌岌可危，委實已步入死地。
正當程硯秋與趙小云欲行搏命之事之時，躲在佛像一旁的程呦呦卻突然出聲，小丫頭聲音清澈，如同夏日山澗清泉，清潤甘甜，只是話中之意難免讓人不明就裡。
“爹爹，小云姐，住手吧，他沒有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