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趕路人夜深至此,被火光吸引,不知能否行個方便,容某借火取暖?”

程硯秋和趙小云靜靜打量來人,半晌沒有言語。

來人一席墨色長衫,長髮以麻繩束於身後,難辨年紀,說他三十不錯,似乎四十亦可。此人臉帶笑意,拱手一禮,又問了一遍:“二位,趕路人夜深至此,被火光吸引,不知能否行個方便,讓某借火取暖?”

他的聲音很是輕柔,態度也是和善,氣質文雅,絲毫不為程硯秋和趙小云的戒備著惱。

程硯秋和趙小云看了對方一眼,相互點了點頭,程硯秋一拱手道:“江湖路長,難免有個馬高鐙短,兄臺請自便。”

“多謝!”

那人聽到這話,踱步來到篝火一側,與程硯秋對向而坐,從懷中掏出了一隻水囊,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口。霎時酒香四溢,充斥著整座大殿,就連熟睡中的程呦呦彷彿也被酒香所惑,鼻翼抽動。

“喝嗎?”來人看了一眼程秋硯和趙小云。

“多謝,不必!”荒山野嶺,前路未明,後有追兵,如此險惡之境,哪敢接來路不明之人的水囊,程硯秋斷然拒絕,言簡意賅。

那人點了點頭,將水囊湊近火光,放在地上,臉上沒有半分因被拒絕而產生的羞惱。

廟內氣氛就此沉寂下來,過了一會,對面那人似是不耐寒冷,搓了搓雙手,口中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天寒地凍,讓人好生著惱。不知三位此行何往?”

趙小云看了程硯秋一眼,程硯秋暗中對其擺了擺手,然後笑著答道:“我父女三人廝混江湖,賣藝為生,這一趟往東,投親去的,打算尋個穩定差事,謀個安生。”來人意圖不明,程硯秋只得東扯葫蘆西扯瓢。

“往東啊,是去東玄啊。”那人面色一緊,搖了搖頭;“東玄可不是什麼好去處,世家門派林立,爾虞我詐,多有兇惡之人。我觀二位,乃面慈心善之人,此去東玄,還需諸多提防!”

“哦,此話怎講?”

程硯秋笑著說道:“實不相瞞,我父女三人慣在北原活動,極少東行,這一趟若非為了生計,卻也不願去那陌生之地。”

“哎……”

那人嘆了口氣,忽地面露悲苦道:“其實這世上又哪裡真有方寸清淨地,可安凡人心。細數東玄、西幽、南黎、北原乃至中州,何處不是世家大族、武道大宗執掌權柄,塵事如潮,拳既真理。”

“武道高深者視平民百姓如螻蟻,某少年時常見武者好勇鬥狠,道旁相爭,卻殃及無辜百姓,輕則筋斷骨折,經月方好;重則當場殞命,肇事者卻飄然遠遁,徒留受害者親眷上天入地求一公道而不可得。”

聞聽此言,程硯秋眉頭一皺,似是想要說些什麼,終是一言未發。趙小云卻是少年意氣,任俠之意甚濃,忍不住辯解道:“武道正宗自有維護世俗安定之責,越是高門大閥越是法度森嚴,違者必定嚴懲,所在之地百姓不說人人富貴,卻也能安居樂業。閣下所說見,想必非正道之人所為。”

那人沒有回應趙小云話中挑釁之意,反而自顧自地道:“某少時讀聖賢書,尤喜以理服人,曾路遇惡人,見他欺壓良善,故而上前與之爭辯,那惡人卻是不服,最後只得飽以老拳,繼而接著給他講述聖賢道理。他聽了,痛哭流涕,追悔莫及,某心中寬慰,自覺不負一身所學。”

“哈哈哈……”卻是一旁已然睡醒的程呦呦,聽到來人所言,笑出了聲。

程硯秋略顯尷尬,朝那人抱拳以示歉意。

那人卻也不置可否,轉過身去背對篝火,雙手揹負,接著道:“隔月,某因事又經過那一處人家,卻聽聞那惡人在某走後惱羞成怒,再次登門,竟然接連殺害了那良善之人一家五口。此後隱入江湖,便如水滴入海,難覓蹤跡。”

“後來呢?”程呦呦追問道。

“當時,某自是義憤填膺,勢要抓到此惡徒,還枉死之人一個公道。所幸某在江湖上還有些有能為的朋友,三個月後,終於找到此人。只是抓到此人之時,方才發現他竟有家室,夫妻恩愛且其妻腹中已有胎兒。某若殺他,是還了那良善之人一家公道,但在他的妻兒眼中,某才是那個破家強盜,殺人屠夫;可若是不殺,那一家五口又何其無辜?”

他說到這裡,轉身看向趙小云:“若是換了姑娘,該當如何選擇?”

“當殺!”趙小云一臉正色,語氣鏗鏘:“殺人者得享天倫,無辜者滿門枉死,世上哪有這般道理。”

“其妻與遺腹子又當如何?”

“當將此事原委詳盡告之,若能明辨是非,自是最好……”趙小云話到此處,言辭微頓,“如若對方一心報復,無論是當場施展,還是若干年後其子尋仇而至,我認得他們,我手中之槍可未必認得!”

趙小云並非佛祖,亦非聖人,只是心中秉承正念的武者,雖不會不教而誅,卻也不是心慈手軟之人,向來以雷霆手段,施除惡務盡之能為。

“某亦作此想”那人點了點頭,接著道:“想通此節後,某再無顧慮,就要出手擒殺此賊。他自知不敵,沒有負隅頑抗,卻也未見惶恐,只是淡淡道了句今日你殺不了我,我姓皇甫。”

“皇甫,難道是……”趙小云三人聞聽此姓,恍然一驚,異口同聲道。

“不錯,正是執掌中州權柄的皇甫世家。某那時少年意氣,只覺道理大過天,世間對錯俱有公理法度,王孫犯法需與庶民同罪。某正欲掌斃此獠之時,卻有皇甫世家之人相救,那人問明前因,思慮片刻,便邀我前去皇甫世家,要給某一個交代。”

“此去細節卻是不必贅述,只是當某踏出皇甫世家那一刻,皇甫世家少了一位庶子,而爛陀寺多了一名法號淨唸的和尚。”

“淨念神僧!?”趙小云三人又是一驚。

那人似是唏噓,自顧自道:“那時某竟然覺得皇甫世家果然不愧為正道執牛耳者,對犯錯的族內子弟處罰起來也是鐵面無私,一時竟忘了此行初衷乃是要誅殺惡徒。”

“後來某行走江湖愈深,所見愈多,卻也愈加迷惘。這世間有出身高貴者,門派家族歷代積累,功法資源不缺,極易成就高位,然他們之中極少有能共情百姓者。更有紈絝子弟,視百姓如玩物,或作惡被擒,往往付出的代價與其惡行相比,不值一提。而芸芸眾生,欲求一功法而不可得,若非命中有奇遇,終其一生只怕也是渾渾噩噩,生死皆難由已。”

“哎……”

一聲唏噓,程硯秋畢竟是老江湖,對那人所言自是有所感悟。只是千年以來,世道皆是如此,世家大族、武道大宗把握著晉升之路,寒門子弟難有出頭之日。一旦有那出身卑微但卻天資卓越,或是氣運逆天者,這些高門大閥往往不是聯姻或收入門牆,就是趁其羽翼未豐之時加以鎮壓,斷然不許出現無法掌握的情況。

此世,寒門和世家的概念亙古長存,若是一朝風起扶搖,“財、侶、法、地”這些寒門子弟原本需以性命相搏方能獲取之物,有人雙手奉上,唾手可得之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往往變成了空洞且可笑的口號。

更有甚者,“新生”世家子弟往往在取得權柄之後,心態悄然轉變,揹負“成功”之名的他們開始厭棄落後的寒門,不僅羞與寒門子弟為伍,更是諸多打壓,所謂屠龍勇者終成惡龍,如此而已。

“所有人都告訴某,出身乃天命所定,上蒼眷顧。某偏不服,某一生所求無非公平二字,人人機會均等,自強者上,自棄者下!若一切皆是命數,某便逆了這天,改了這命!”那人語氣並不如何激烈,卻有鏗鏘之聲,聲音迴盪,沉凝如大河波濤,奔騰不息。

“這……”

這一番言辭有違世俗倫常,卻又如金玉之言,振聾發聵。趙小云三人出身不俗,一時三刻已於字裡行間品出話中三昧,縱使是秉性純良,但三人皆為世家子弟,是既得利者,雖有共情,卻也無法站在同一立場,抵制世家。

“當然,某並非偏執之人,從無奢望構建絕對公平的理想世界。”那人嘆了嘆氣,“非不願也,實不能爾。人有七情六慾,更有親疏遠近之別,世上更無一人能對他人處境感同身受,但假使進階之路機會平等,便已是蒼生之幸,也是某之野望。”

“如何方能如閣下所願?”趙小云追問。

“當有一凌駕於世家大派之上的強力組織,外除諸邪,內御門閥,分配資源,調解紛爭,如此乾坤可定!”

江湖中人一貫策馬仗劍,快意恩仇,向來圖個念頭通達,路見不平大約會拔刀相助,但若專門從事這等類似“解放全人類”的大事業,怕不是閒得發慌。

趙小云三人閉口不語,似是為方才言語震撼,陷入沉思。

片刻,程硯秋畢竟老於江湖,率先從萬千思緒中抽離出來,雖對來人身份倍感疑慮,卻是謹記此行所負之責,不欲與這偶然相遇之人過多糾纏,抱拳一禮:“閣下所言大有深意,不過我等乃江湖無名之輩,見識淺薄,所慮不過一日三餐,不懂這些大道理。”

“倘若劍氣沖霄程硯秋也算無名之輩的話,這江湖上九成九的所謂高手,豈非連販夫走卒也不如?”那人笑了笑,不以為意道:“也罷,既如此,還請程先生交出千機盒,某可擔保,先生日後定然三餐無憂。”

“閣下究竟何方神聖?”

果然來者不善,程硯秋側身而立,將程呦呦護在身後,與趙小云互成掎角之勢,渾身真氣鼓盪,以備雷霆一擊。

反觀那人卻是氣定神閒,言語間仍舊和善,道:“倒是某失禮了,江湖過客,燕北歌見過諸位!”

“無罪城主燕北歌!!!???”

三人倒吸一口冷氣,大殿內霎時陷入死寂,落針可聞。三人誰也沒有料到會在這荒郊野嶺遇上“江湖最兇惡之人”,無罪城之主,天榜高手,狂人燕北歌。

一時之間,眾人彷彿呼吸心跳皆為所奪,不知何時,殿內篝火已滅,只剩那盞青燈忽明忽滅,影子在地上投影搖晃,大殿外的風雪似是更急了。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娛樂圈的頂流夫婦

甜橙櫻桃

一覺醒來後,變成端淑女娘!

Y七點

四元解夢雜貨鋪

素素紫

小狼狗老公養成計劃

心情大好的天晴宇

病秧子想要活下去

倉鼠夢小澤

當光降臨

琳冧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