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均譽回來得比往常都要晚。他從公文包裡掏出鑰匙,他將鑰匙輕輕插在鑰匙孔裡,他不想吵醒屋子裡已經入睡的人。

屋子裡有些暗,他藉著陽臺上玻璃門透過來微弱光線將手裡的公文包掛在門口牆上的掛鉤上,然後從鞋架上拿下拖鞋換上。做這些事的時候,顧均譽將動作放到最輕,避免發出聲響。

他躡手躡腳地來到客廳,將客廳燈開啟,又從客廳隔斷的酒櫃裡拿出一瓶紅酒,今晚他很想喝點酒。

就在他一手拿著紅酒瓶,一手端著高腳杯轉身往沙發那兒去的時候,他驚叫了一聲。

他的妻子唐薇穿著一身白色的浴袍,像個幽靈一樣端坐在沙發上。她正拿眼瞧他,那眼神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東西,讓顧均譽膽戰心驚。

他裝模作樣地聳聳肩,一副故作輕鬆的神情。他一邊向沙發走去,一邊不在意地說道:“這麼晚,怎麼還沒睡?”

端坐在沙發上的唐薇笑了。她的笑聲那麼突然,那麼詭異,她那不同尋常的笑聲使顧均譽渾身上下爬滿了雞皮疙瘩。他沙啞著嗓子問道:“你笑什麼?”

唐薇止住笑聲,她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向隔斷走去。

顧均譽的一雙眼睛緊跟著唐薇,看著她從隔斷的酒櫃裡拿出另一隻高腳杯,看著她端著高腳杯走進廚房,聽著廚房裡水龍頭裡水流的“嘩嘩”聲,再看著她將那隻高腳杯回口朝下拿在手裡往沙發這兒來。

“喝酒怎麼不帶上我?”她一邊說著,一邊坐到了顧均譽對面的椅子上。

顧均譽盯著她的臉說道:“你不是不喝酒的嘛。”

“我不喝酒也是可以改變的嘛。世上萬事萬物都在變化之中,沒有什麼東西是恆久不變的。這還是你說的吧?”

顧均譽覺得今晚的唐薇很不尋常,他將那瓶紅酒開啟,先往唐薇的那隻高腳杯裡倒了些,然後又往自已的高腳杯裡倒了些。

“我早就跟你說過,紅酒是個好東西,既可以美容又可以養顏,還可以促進血液迴圈,增強心臟供血功能,可是你卻不信,偏說從醫學角度來講,只要是酒都不是好東西。”

“顧均譽,你知道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是什麼嗎?”

“是什麼?”

“自以為是,你太自以為是了!”唐薇端起高腳杯,將裡面的酒一飲而盡。

顧均譽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唐薇,自從他認識她以來,她就一直是傻白甜形象,在他面前她連吵架都是那麼傻白甜,可是剛才她的表現既直接又粗魯,簡直讓他大跌眼鏡。

“我怎麼自已自以為是了?說來聽聽。”顧均譽坐在沙發上,又給自已斟了一杯。

唐薇將手中空了的高腳杯放在茶几上,她的眼睛盯著對面沙發上的顧均譽。兩杯紅酒下肚之後,他的神情倒是放鬆了不少。她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要讓他知道她不是個傻瓜。

“那個叫馮遠航的孩子和你是什麼關係?”

唐薇的話像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彈,將顧均譽原本清醒完整的頭腦炸得四分五裂。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馮……馮……馮遠航……我……我怎麼可能和他……有什麼關係……”

“是嗎?我本來也以為你和他沒有關係,可是當我的腦海裡出現有關‘遠航’這兩個字的記憶時,我改變了之前的看法。”

“什麼記憶?”

“看來我和蕾蕾在你的心裡的確算不上什麼。真遺憾你已經不記得了。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我懷蕾蕾五個月的時候,你休假回來。我們兩個人在為未出世的孩子取什麼名字而爭論不休。後來你說要是個男孩就用你取的名字,要是個女孩就用我取的名字。我取的名字是蕾蕾,而你取的名字……是遠航。”

唐薇邊說邊盯著顧均譽的臉看,他的臉上一開始疑雲密佈,後來疑雲漸漸散開,取而代之的是死灰之色。

唐薇繼續說下去:“你告訴我取‘遠航’這兩個字是因為你一年有一大半時間都在遠航,而我和孩子將會是你永遠牽掛的海岸。”

顧均譽十指交叉,埋下頭來。

唐薇仍在繼續:“九年時間,你已經把我和蕾蕾忘得一乾二淨。轉眼你就將那曾經象徵我們一家三口的‘遠航’兩個字轉贈給了馮曼麗的孩子,哦,不,他也是你的孩子。”

顧均譽抬起頭來,他兩眼泛著淚花。嘴唇微微顫抖,接著他伸出兩隻手。一邊一隻用力扇自已的兩邊臉頰。

“小薇……對不起……我……我不是有心想要傷害你……我……我只是一時沒忍住……我……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我不想這樣的……”

唐薇顫抖著聲音問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顧均譽將右手伸進上衣口袋,從裡面掏出一包煙,然後從那一包煙中抽了一支出來。他點著了煙,放進嘴裡猛吸幾口。

唐薇皺著眉頭看著那向半空中緩緩升騰的煙霧,她抽了抽鼻子,伸出手將那些靠近她的煙霧打散開去。他不論何時都改不了他那以自我為中心的態度,唐薇在心裡對自已說。

“那次同學聚會,就是你沒去,我代替你去的那次。我們互相留了聯絡方式。”

唐薇想到自已曾經偷偷看過顧均譽的手機,通訊錄上根本就沒有馮曼麗的名字,看來他為了防止她發現,根本沒用馮曼麗的名字儲存。

“一開始我們只是用微信聊聊天,後來我們一起吃過一頓飯。”

“什麼時候吃的飯?”

“有一次你上夜班的時候。”

唐薇突然感到頭疼欲裂。她起身去接了一杯開水,吃了一顆治療頭疼的藥丸。吃完藥之後,她重新坐到顧均譽對面的椅子上。

“你們誰先找的誰?”

顧均譽沉默下來,他將菸屁股按在垃圾桶的邊緣,看著那微弱的火光一下子熄滅掉。

“談不上誰先找的誰,吃過幾次飯之後,我們都覺得應該有進一步的行動。”

唐薇感到有些反胃想吐,她不知道是吃了藥丸的緣故,還是顧均譽的說話內容引起的。

“我勸她打掉那個孩子,可是她卻說是天意讓她懷上那個孩子。我說不過她,只好隨便她。”

唐薇看著對面的男人,他輕描淡寫地向他的妻子講述他和他情人之間的故事,神態自若,他的臉上找不到一絲一毫愧疚之色。彷彿和別的女人上床的不是他,而是別的什麼人。唐薇覺得他剛開始那泛著淚花的眼神和那幾個不值錢的巴掌更像是在作秀。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那孩子得了白血病。”唐薇若無其事地問道。

“我不知道,我很煩。我讓她不要去找你,可是她根本不聽我的。她說是天意要懲罰她,她只有把孩子交給你,讓你救回孩子的命,她才能算是得到上蒼的原諒了。”

唐薇覺得胸口堵得厲害,一陣又腥又鹹的液體已經湧到她的嘴邊,她已經是不吐不快了。那液體鮮紅欲滴,在半空中極快地劃了個半弧形,落到茶几,地面和沙發上。

“天哪,唐薇,你吐血了!”顧均譽大叫一聲,伸手上前扶住唐薇。

唐薇用力撥開他的手,從椅子上站起身,踉踉蹌蹌地朝衛生間走去。顧均譽望著唐薇蹣跚的背影,抱著頭蹲在地上。

唐薇病了整整一個星期。她沒有去醫院,她覺得自已就是醫生,再去醫院看醫生多少顯得有些不合常理。她在家躺了一個星期。

病倒的第二天,她給蘇益農打了電話,說自已頭痛的老毛病犯了,而且一時半會兒的緩解不了,請他接手做馮遠航的主治醫生。蘇益農慌亂地問她要不要緊,她說沒關係,在家休息幾天就好。她向蘇益農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她要用一個星期的時間想明白她和顧均譽的婚姻還有沒有存在的必要。

事實上,在顧均譽躲在衛生間抽菸的那天夜裡,在她輾轉反側一夜無眠的那天夜裡,在她經過回憶想起有關“遠航”這兩個字的全部意義時,她就一直在思考她和顧均譽的婚姻還有沒有存在的必要。事到如今,唐薇不知道該不該佩服自已超強的直覺和女人的第六感。她現在才終於明白自從顧均譽回來以後她一直隱隱擔心的是什麼。而今,她的擔心終於變成了現實。她該怎樣去面對這個現實呢?這個可惡的,令人作嘔的現實。

在唐薇病倒的一星期內,顧均譽表現得像一個知錯就改的乖孩子。他每天按時接送蕾蕾上下學,過上了難得一見的規律生活。他每天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唐薇的病榻前噓寒問暖,他每天往家中帶一束鮮花,雙手捧到唐薇面前。除此之外,他主動包攬了輔導蕾蕾家課作業的任務。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他並不怎麼說話。事實上,還是在頭一天晚上,也就是唐薇揭露他和馮遠航關係的那天晚上,他透過幾句話和幾個耳光表達了他對這件事的看法。之後,類似的懺悔的話,他再沒提過。

在顧均譽對她噓寒問暖的時候,唐薇總是背對著他,雙眼緊閉,一聲不吭。有時她原本是面朝上躺著,但當顧均譽手捧鮮花向她走來時,她像是被蠍子蟄了一樣,迅速側身,面朝裡躺著。而顧均譽將她的行為看在眼裡,他一句話也不說,將手裡的鮮花插在床頭的花瓶內,接著退出臥室。

蕾蕾並不清楚爸爸媽媽之間出了什麼事,她以為媽媽僅僅是生病了。她每天放學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推開媽媽臥室的門,她飛快地跑到媽媽的床前,伸出那雙溫暖柔軟的小手,像大人那樣,去摸一摸媽媽的額頭,然後又把手放到自已的額頭上對比一下,接著笑嘻嘻地說媽媽沒發燒。有時,她還貼心地想將媽媽的被子往上拉一拉,奈何自已力氣太小,根本拉不動。

蕾蕾對自已的關心讓唐薇的一顆心更加疼痛,也正是蕾蕾的存在提醒唐薇在重新審視她和顧均譽的婚姻關係時要更加慎重。

蘇益農打過三次電話來,電話內容多是問候唐薇身體有沒有好點兒。在第三次打電話來的時候,他提到了馮遠航的病情,說是比想象中要嚴重,有可能需要進行骨髓移植。唐薇不想聽到有關那個孩子的事,她說蘇益農是現在是他的主治醫生,由他決定治療方案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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