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現在看著血呼刺啦的人不噁心啦？”“我要是還噁心當時就是伯德一個人給你做手術了威克多！”
有時候逗逗福克斯這小傢伙也挺好玩的。威克多幾個好好好，哄小孩兒的意思明顯的緊，不出所料的把福克斯惹得更急了。
伯德只是看準時機，一下抓住了威克多的耳朵，拽的並不狠，但看起來威力卻很大，跟伯德自身的氣場脫不開干係：“你再逗他一下試試？他可比你優秀多了，你十九歲的時候還不知道在哪兒跟其他人爭小姑娘呢。福克斯以後乾的肯定比你強，埃文斯，他天生就是吃醫生這碗飯的料。”
“誰知道呢？反正跟病人談判他肯定是一流的——畢竟也只有他能迅速從患者的大量謊言裡準確找出那一點點真相了。”威克多等著伯德把手鬆開後，一下就拿著筷子悶頭吃飯，小心翼翼說出這麼句話來，惹得福克斯差點笑的嗆住。
“只有不相信現代醫學的人才會這麼做，我私以為大家的文化水平還不至於到連科學都不信任。”“他們不是不信任科學，只是不信任你。”
威克多涮人的癮又上來了，戳戳福克斯，頭髮籠出一片半透明的陰影來，把自已的手遮了起來：“你看伯德那樣，上班的時候還板著張臉，誰敢跟他交心說話，是不是？”
福克斯這次忍住了笑，故作認真的姿態：“你真是不怕捱打。”
“我一向不怕他的打。”威克多用另一隻手托住了自已的下巴，朝伯德眨了下眼，“還有，小伊，你做的菜真的很好吃。”
“不會誇別硬誇，鹹成這樣了還好吃？”“好吃的，我鹽味重，歪打正著了。”
“讓我來就行，這些也不多，一會兒就洗完了。”福克斯按住了伯德想要幫忙的手，自已的動作一下快了不少，說話也不看著對方，一副替人做主的小大人樣，“你明天不是還有一天的答辯要主持嗎？正好我這幾天也沒什麼事了，威克多就交給我吧，你先去休息，有我在呢——你總不會不放心我吧？”
伯德想起威克多吃飯的時候頻繁喝的水，他知道對方的飲食習慣，什麼鹽味重……從剛才起這個人就是在強撐，就算演的再好，估計也就是今天晚上的事了。他雖然也希望福克斯快些成熟，但至少不是現在，不是面對威克多——他們兩個相處的已經不錯，要真被福克斯先看到威克多病發的樣子，還不知道這個傢伙會怎麼樣。
“你跟我搶？用你這個天天犯困的腦袋瓜？你趕緊去休息吧，不然我可不敢把實驗室的工作交給你。”伯德沒再繼續跟福克斯爭洗碗的事，只是站在一旁說著，像以往一樣用些不是很好聽的話散發星星點點的關心。
“不過很可惜，今天我不是很困，我下午答辯之前剛喝的咖啡——也就五點多吧。現在你讓我睡我也睡不著，八個小時呢，誰能跟科學對著幹呢？”
伯德不再說什麼，只是照例囑咐了幾句話，無外乎是藉著“不要搞壞了我的廚房”的名義讓福克斯小心些，千萬別洗個碗還把自已弄傷了。福克斯也答應的快，收拾好餐桌就往廚房走，頭髮甩的倒是漂亮。
廚房離衛生間算是遠的了，再加上洗碗的水流和機器聲，把威克多嘔吐的聲音正正好好給蓋了個徹底，關上門來，連馬桶沖水的聲音都聽不到。
伯德敲敲衛生間的門，臉上的表情不自覺變得嚴肅：“是我。威克多，讓我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威克多才跌跌撞撞走到磨砂玻璃門前，用盡全身力氣把門給開啟，說話的時候幾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很認真也只才能聽見一點點微弱的氣音：“過來吧，我實在是站不住了，一會兒還得你把我扶到床上呢。”說完，威克多拿起了自已手邊的垃圾桶，伯德及時把隔音效果還不錯的門給關上，他才不再忍著，一下又吐了起來，沒給這有些撕心裂肺的聲音一點跑出去的機會。
“吐的還帶血呢，幸好我牙嚼的碎，不然估計肉沫子都給我帶出來了。”威克多放下垃圾桶，被伯德攙著也站不穩，但還是分出力氣來調笑自已的處境，“不過這次我怎麼全身都疼啊，上次還只是胃疼呢。”
“這東西在你自已的胃被切除的時候就已經蔓延全身了，再發病當然就是這個後果。”伯德也還冷靜，說話也算正常，就是手上抓著對方的異常力量暴露了他內心的真實感受——可惜現在的威克多是感覺不到一點兒，“怎麼，疼得要死吧？”
“還不如直接殺了我。”威克多嘴唇發白，整個人都只能倚靠在伯德身上微微發抖。
“很抱歉，我沒那個權力，不然我也不會讓你這麼痛苦，但你也不會痛苦很久了，全身發病後我猜你的身體挺不過一個小時。”伯德只是抓緊了威克多，將對方的胳膊搭在自已肩上，好發力把人帶回臥室，“但你還得在我臥室的床上躺好，我剛才跟福克斯說讓他回去休息，這小孩兒死犟，就是不聽，等他把碗洗好你可得做好心理準備……吐的差不多了吧，一會兒不會再吐了吧。”
“沒事兒，我感覺我活不到他來的時候了。”威克多咬著自已的下嘴唇才能勉強說出話來，疼痛幾乎快要讓他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就是把小伊做的菜全吐了實在煩人，吃不出什麼味道就算了，連吸收都不能吸收一下。”
“對於初學者來說已經很不錯了，屬於好吃的範疇。”伯德騰出手來把垃圾桶的塑膠袋取了出來，頂著人體分泌物稀奇古怪的味道簡單打了個結，接著一隻手開啟了衛生間的門，“鹽味對我來說到還可以，可能是因為我也老了吧；甜口的菜，鹹甜關係處理的很好，比我第一次做的時候好很多，就是肉稍微有些老——但你肯定會喜歡的，我可知道你，你就喜歡嚼劈柴肉，口味奇特，還怪我不做給你吃。”
威克多現在連腳都抬不起來，可以說是被伯德給拖回臥室的。被對方扔到床上的時候意識疼的已經逐漸模糊，勉強憑藉意志力開口，伯德也只能藉助對方的口型分辨他在說什麼：“我就說小伊做的很好吃，他怎麼老不自信呢？”
“我就不陪你了，一會兒再來。福克斯應該也快好了，我也沒招能支給你了，你看著辦吧。”“……你等一下。”
伯德還是不忍心，分辨出來威克多在說什麼之後趴在他身上，耳朵幾乎要貼上對方的嘴，那點聲音才能被人捕捉到：“我要是還有屍體能留下來，就燒成灰，撒到盆花裡吧。”
“這我說了不算，”伯德幫對方理好了被冷汗黏住的頭髮，最後一次摸了摸這位跟自已觀點相左的學生的頭，那隻溫柔的手一向擁有讓人安心的力量，面對死亡依舊如此。威克多也能感受到這份溫暖，他知道對方的下一句話是什麼，“但我盡力。”
黑暗籠罩在他身上。伯德離開的時候把燈也給帶上了。一片黑暗裡，他本該什麼都看不到，但逐漸渙散的瞳孔將更多光放了進來，他似乎能看到窗戶之外的被黑夜掩蓋的星星，那些冰冰涼涼的星星。威克多想起了他第一次跟福克斯通訊的時候，他還想著分明都是現代社會了，怎麼還會有人寫信。但用神秘術寫信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他也就樂意這麼交流著，連帶信裡的語氣都正經了不少。他不知道伯德是怎麼成為福克斯的老師的，但當對方告訴他福克斯的近況時，他才隱隱意識到那句“何不食肉糜”的含義。
跟少年交朋友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對方會因為你的真誠也付出真心，會願意跟你分享一些有意思的小事、一些不會跟他人講述的抱怨，你能從他們身上提取出自已逐漸消逝的活力。他還記得自已跟福克斯第一次正式見面的時候那人漸漸放下的防備。威克多還記得很多人，他們都很好，有些很有意思，有些是他的知心好友，有些他也用生命守護過，但那些遠在大洋彼岸的人他實在是無暇顧及了，他的心力也不是無限的。這份清醒讓他痛苦，威克多清楚的知道自已不能跟所有人告別，因為一場意外，跟他熟識的人可能在很久之後才會聽說他在今天死去的事實。
威克多的視線也逐漸模糊，在看到從臥室門那裡發出的亮光之後，他的目之所及幾乎全部都變成了黑暗。他感覺到自已好像被什麼人給抱了起來，他聽到那個人在喊伯德的名字，接著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兩份來自人的溫度將他包裹其中，一隻來自年輕者的手撫著他的臉，另一隻屬於年老者的手將他的兩隻手包裹起來。
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威克多很努力很努力的回憶，才勉強想起這個聲音是屬於伯德的。伯德的聲音在說他已經回天乏術，不管怎樣都救不回來了。
另一個年輕的聲音變得沙啞，但還算冷靜，讓人聽得清楚，卻更讓人痛心。那個聲音說自已知道了，然後他就感受到了那人炙熱的呼吸撒在他的頭頂，一雙有力的胳膊將他死死抱住，問他今天晚上吃的如何。
這人是誰呢。威克多感受著來自年輕人的心跳，而他卻逐漸聽不見自已的心跳。威克多回想著今天的晚餐，那頓他連味道都沒嚐出來的豐盛的晚餐，那是虞國的淮揚菜，他想了很久的一頓飯，伯德也做了一道。這頓飯也是他特意提出來的，他為了寬慰一個敏感而堅強的靈魂而提出來的。
威克多已經在很努力的想了，但還是找不到答案。現在他又疼又累，只想趕緊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但那個抱著他的人呼吸實在太過炙熱，打在他發頂的時候讓人難過；那心跳太過急促，像是下一秒就要從胸腔裡飛躍出來。威克多·埃文斯是個真誠的人，他不想有人再難過了，他想讓所有人都幸福。
他用盡全力，抓住兩隻不一樣的手，輕輕說了句安慰的話，才將頭歪到一邊，將呼吸放弱，放心的睡了過去。
全知全能之神，你不必悲傷，
靈魂不朽，我亦長存。
福克斯看著威克多的手緩緩落了下來，終於不再掙扎，鬆了胳膊上的力氣，讓對方隨著引力的作用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態滑進被子裡，站在伯德旁邊，一句話都沒說。
伯德只是緊緊抓住了福克斯的手，汗津津的，給人的感覺並不好，但福克斯只是任由對方抓著他的手，沒做任何動作——他們都太需要來自同類的溫度了。
“你要把威克多帶去實驗室嗎？”“顯而易見，我必須這麼做。”
伯德有時候冷靜的不像一個正常人，但福克斯清晰的感受到對方的手正在微微發抖，手指也不受控制的痙攣。他知道對方冷靜的偽裝下是怎樣的不平靜，而他才像是那個冷靜的過了頭的怪物，拍了拍伯德的手，上前去將威克多已經變輕的屍體背在背上，讓伯德帶路，他好幫對方把屍體帶到實驗室去。伯德也立即反應過來，開啟了臥室的門，自已在前面走著，不知道第多少次和威克多一起往樓上走去。
“伯德，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福克斯的聲音還是有些沙啞，但語氣卻偽裝的很好，就像是每天他隨時都會冒出一個問題來的那副樣子。
“問。”伯德說話又恢復了工作時的乾脆利落，卻少了不少威嚴。
“威克多剛剛說的那句詩……它的出處是什麼？”
伯德回頭看了福克斯一眼，那雙眼已經不像之前那樣亮，但依舊深邃。他從福克斯那裡接過威克多的屍體，報出一本書的名字後就走進了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