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夏牽著陳遠霜的手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遠離城市的喧囂。
——那是散發著落日餘暉的海灘。
海灘上沒有什麼人,姜夏帶著她漫無目的地在沙子上走。
“我小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經常會一個人來這片海灘玩。”她邊走邊回憶,“以前來這裡享受陽光的人很多,但是自從有次漲潮,險些把海灘上的人捲進去後,就沒多少人喜歡來這裡了。”
“這裡很美,我喜歡這種寧靜。”陳遠霜望著夕陽西下漂亮地不可思議的海面,輕聲回應。
姜夏:“真巧,我也是。”
“我總是一個人跑來這裡,之前沒拉上你一起,擔心你害怕。”
“我不害怕。”陳遠霜立即道。她其實想說的是,你以後也可以帶我一起來這裡。
但是出於某種原因,還是沒能說出口。
“你喜歡就行,那我以後——”姜夏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了一下。
對方追問:“以後什麼?”
“……沒事。”她漸漸停下腳步,和陳遠霜對上眼睛。
“……怎麼了?”陳遠霜意識到這個停頓,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海風微微拂過,給本來情緒就低落的陳遠霜又增添了一點破碎感。
姜夏看著那雙眼睛,很久沒能說出話來。
……
陳遠霜講著講著,又忍不住抽噎起來,安沫辭不太會安慰人,便沒有打斷她發洩情緒。
“就講到這裡吧。”
她其實非常想和人傾訴,但是……
安沫辭抬頭:“之後呢?”
陳遠霜從膝蓋處收回手,驚愕地看向她。
安沫辭:“之後她說了什麼?”
只見對方不知怎麼回答。
安沫辭見狀,只扶了扶額,無奈笑道:“看來以後騙人真不能先假爆身份。”
陳遠霜瞬間反應過來。
昨天晚上安沫辭是來過這間病房的,而她跟張醫生爆身份的時候,爆的假身份,就是她曾經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姜夏。
而她昨天晚上其實一直待在病房裡,只是出於某些原因,任何人都沒有發現。
陳遠霜:“……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能假……”
她腦子瞬間嗡嗡響,在離奇的寂靜中,她只能聽到安沫辭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姜夏……跟你表白了?”對方聲音輕柔,像是在和好友一同坐在咖啡廳,放鬆地聊天一般。
“…………”
被猜中了。
“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她開始猶猶豫豫地開口問。
安沫辭緩慢搖了搖頭,沒說話。
“……我當時嚇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但也有些小小的竊喜。而至於是什麼原因,她當時也說不清道不明。
她和姜夏是在球場上相識的同伴,如果硬要說,一直以來都是姜夏在她開心和不開心的時候,及時出現在她身後,即使她清楚自已的脾氣有多麼不穩定,但對方還是一次又一次、主動現身,給她緩解這些負面情緒。
在陳遠霜心裡,她出生在這樣的原生家庭,卻能遇到姜夏這樣的朋友,應該是這十幾年人生以來最讓她慶幸的事了。
海灘上,微風吹拂著姜夏略有點長長的棕發,她猶豫了很久,終於在陳遠霜近乎沒有耐心的時候,用盡了全力說出那句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喜歡。
“我喜歡你。”
“不是朋友之間的喜歡,而是想永遠永遠只和你繫結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你肯定覺得我很奇怪,但……這確實是我一直以來最肯定的一件事。你不用因此受到困擾,我只是憋不住……想要把這件事說出來。”
……
陳遠霜又埋下頭:“但是你知道嗎?她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騙子。”
安沫辭:“怎麼說?”
陳遠霜:“我當時只顧著和姜夏在海邊吹著風,並沒有注意到,有人一直在跟蹤我們。”
安沫辭瞭然:“陳易帆?”
陳遠霜:“就是他。”
“那天過後,姜夏又像平常一樣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只是不那麼頻繁在我眼前出現,我以為只要我主動開口,又能恢復成原來那麼有活力。”
“但是我真的不甘讓出我的學位,於是在那之後的測驗裡,我擺出了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低的分數。”
“爸爸媽媽又發了火。”
“那天夜裡,我實在受不了,想出門走一走。陳易帆偷偷跟我出了家門,用海灘的影片和錄音威脅我。”
“我在那一刻不想待在這個家了。事實證明,我後來也的確這麼做了。”
“手裡有之前在糖水店打工時賺的一大筆錢,再換個身份繼續打工,基本的生活還是沒有問題的。”
她說著說著,竟走下床,來到這個病房僅有的一張空書桌面前。
這個書桌甚至沒有抽屜。
陳遠霜:“放在這裡的東西他們都是會檢查的,所以我把東西粘在書桌下面。”
她從書桌底下一抽,抽出來一個泛黃的信封。
信封被拆開,她從裡面拿出了幾幅畫。
第一張上面畫的是公園裡的糖水店。她還畫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門口的躺椅上,悠閒地扇著葵扇。
陳遠霜:“這個老闆是為數不多願意收留我當雜工的,我真的很感謝他。”
第二張是一幅風景畫,金色的沙灘和蔚藍的海水佔據了畫面的絕大部分,在左下角,畫著一塊岩石,在岩石的遮蔽之下,是她和姜夏兩個人手牽著手奔跑。
安沫辭:“你的畫得很漂亮。”
陳遠霜吐了吐舌頭,道:“我其實也對自已的畫很有信心。但你知道嗎?我其實並沒有想過靠畫畫掙錢,所以才去各種店打雜工。”
“明白。”安沫辭從她手裡接過畫欣賞,“一旦喜歡的事物被沾染上了功利性,就再也不能發揮它原本能提供的情緒價值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她繼續說下去,眼神又逐漸暗淡,“陳易帆他跟著我出了家門,但是萬萬沒想到,那天暴雨突臨,他為了跟蹤我,在馬路上闖了紅燈,腳踩到地上的水漬滑倒,正好摔到了一輛貨車的視覺盲區裡。”
“之後給他做手術和術後恢復花費了爸爸媽媽很大精力和金錢。”
“他們指著我說我是差點害死陳易帆的兇手,而陳易帆也把那個影片給他們看了。”
“他們那時候什麼也顧不上了。執意要把我送到這個精神病院。”
“我當時最後一次聯絡上了姜夏,得知的卻是她得了癌症的訊息。她那時候已經入院了。”
“情況很危急,她家裡人跟我說要做最壞的打算。”
安沫辭:“……之後你就被帶來這個精神病院了。”
陳遠霜:“嗯,這家精神病院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就是因為這家精神病院不是什麼好東西,她的父母才把她送到這裡,藉著住院療養的名義,將她趕出家門。
“看出來了。”安沫辭表示贊同。
陳遠霜:“他們所能想到最直接有效的治療辦法,就是電擊治療。最嚴重的時候,一天要治療兩三次。”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住在第五層嗎——因為我是唯一不受這些治療被影響到的病人。”
安沫辭聽著,甚至可以想象,她被轉來五樓之後,是如何每天都承受這些非人的折磨而清醒過來的。
這樣的電擊,根本就不是溫水煮青蛙慢慢磨了。
而是青蛙要在將近八十度的開水裡存活下來,並且保留能力讓自已能夠跳出這口巨大的鍋。
所以她的願望是自由。
安沫辭忍不住問:“你現在自由了嗎?”
“你覺得我現在是自由的嗎?”陳遠霜無奈笑笑,“我連出去許願都要偷摸著從五樓高的窗戶爬下去的,你看——”
安沫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這間病房的窗戶。
陳遠霜:“你也看到這家精神病院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幾乎已經沒人管了,更不會有什麼資金用來修繕窗戶,所以他們的鐵窗也很容易被解開,而我就是從那裡爬下去的。”
“但是許願回來後,我發現很不對勁。”
“我發現我的身體總會出現莫名的病痛,這種病痛會讓我時常感到虛弱,並且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這種現象是我使用了所謂的自由後才有的。”
安沫辭:“你得到的自由是——?”
陳遠霜:“隱身。”
安沫辭:“…………”
陳遠霜:“我能隨時控制這種能力,但我不想把自已搭在這虛假的自由上面,所以這幾天,我都是趁他們查房的時候才使用的。”
“但沒用,反而讓他們找到更多懲罰我偷跑出去的理由。”
因為不想被治療,所以使用了隱身,當張醫生看到病房沒人後,又會對之後回來的陳遠霜進行更頻繁的電擊治療,等到了下次查房,又忍不住動用隱身。這就形成了一個死迴圈。
她很清楚知道自已是逃不出去的。
就像去寺廟一樣,逃出去了,照樣有眼線將她抓回來。
但是現在不一樣。
從昨晚張醫生和趙霖對安沫辭的態度來看,安沫辭絕對不是屬於這裡的人。
但她為什麼要進來,又為什麼點名要找她。
陳遠霜心裡抱著一絲希望。
她想逃出這個地獄。
她想去找姜夏。
“想離開這裡嗎?”她聽見安沫辭這樣說。
而她點點頭。
在這期間,他們聽著樓下又有接連幾個痛苦的聲音響起,兩個人都暗暗握緊了拳頭。
安沫辭:“我會讓你離開這裡。”
陳遠霜還是有點不敢置信:“……你……你說真的?”
安沫辭:“說話算話。不過首先,我要在你這多待一個小時。”
這瞬移的異能,最雞肋的點就在這——整整兩個小時的cd時長。
陳遠霜不明所以,但一想到現在有一個人能幫她實現願望,就沒有什麼好疑惑的了。
一個小時後,安沫辭離開病房來到走廊,再一次發動瞬移異能。
她回到了精神病院的大門前,再一次敲響了大門。
她身上帶著自制的微型攝像機。
這一次,她要扮演一個真正的精神病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