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佩克百無聊賴地坐著。瑪里亞去給依舍瑞奧送糕點了,普里威爾又因為不喜歡喧鬧的環境而離席,他一個人坐在原地,看著被眾名流圍繞著的塞恩特,託著臉發起了呆。

塞恩特在面對眾人時彬彬有禮,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個軍事的狂熱愛好者。今早塞恩特那爽朗熱情的樣子讓伊佩克產生了強烈的割裂感。相比之下,他竟覺得率真的塞恩特更可愛些。

“您要吃這個麼?”

利摩恩斯公爵打斷了伊佩克的思緒。伊佩克回神看去,利摩恩斯公爵正端著一個布丁。伊佩克道了謝,接過來,又陷入了沉思中。

利摩恩斯公爵先前是一位牧羊人。十五年前,因為她夫人精湛的醫術被髮掘去宮中治療坡勒瑞斯王子,他才得到了這個頭銜。然而對於一個牧羊人來說,突然成為社會上的名流實在是太令人誠惶誠恐了。儘管他在這個位置上待了十五年,利摩恩斯公爵待人態度依然卑微。

伊佩克有些可憐他,便舀了一口布丁,令人不適的味道使他皺起了眉頭。很不巧,利摩恩斯公爵拿到的正是他不愛吃的那個口味。然而伊佩克還是對利摩恩斯公爵擠出了一個笑容:“謝謝你。”

利摩恩斯公爵對他恭敬地鞠了一躬,像個僕人一樣退下了。普里威爾不在,沒人幫他解決這個難吃的布丁,伊佩克有些發愁。

“怎麼這副表情?好像一個寡婦。”阿克米剛剛從令人不堪其擾的社交場合中脫身出來,坐到伊佩克身邊,和他開了個玩笑。

“無聊。”伊佩克愁苦地端著那個布丁,“而且這個好難吃。”

阿克米聽聞便也舀了一口,但是面上並沒有什麼抗拒的表情。

“你難道不覺得難吃嗎?”伊佩克驚訝地看著他。

“難吃。但是剛剛臉笑掉了,已經做不出表情了。”阿克米癱著臉把勺子放回去。

伊佩克被他那副模樣逗笑了。

“好了,難吃就把他丟掉。”阿克米又恢復平時笑眯眯的樣子站起身來,“我帶你去一個有意思的地方。”

*

這座高塔所處的位置不算偏僻,但是環境十分安靜。伊佩克雖然沒來過這裡幾次,但卻很清楚它的歷史。當年國王為追求皇后,大手一揮修建了這座要塞一般的圓塔送給艾瑞蒂申特;然而皇后並不喜歡這裡,住了幾年就搬到皇宮裡去了,這座塔也因此閒置下來。

“我以前不開心就來這裡。你知道的,母后最喜歡大哥和坡勒瑞斯,而父王偏愛普里威爾,”阿克米帶著伊佩克沿著狹小的樓道拾級而上,“小時候不懂事,揪著這點東西鬧彆扭。然後,我就發現了這裡。”

伊佩克從來沒進到過這座塔的裡面。此時他正好奇地打量著石壁上精緻的油燈:“你躲到這裡面來嗎?”

“也不算吧。我跑到塔頂上看風景。那裡景色很好,能看到——”

和阿克米的聲音以前戛然而止的還有他的腳步。伊佩克一時不察撞上他的後背,撞出阿克米驟然變冷的聲音:“你在這裡幹什麼?”

被阿克米擋住的前方傳來幾聲驚慌的腳步聲。正因為被質問的人往後退了幾步,伊佩克才得以看見他的樣子:大約三四十歲,一身紅色華服,頭髮有些桀驁不馴的凌亂,鬍髭微長,蓋住了嘴唇上方的面板。

伊佩克並不認得這是誰,但那身衣服他不可能忘記。

是西邊那個反叛領主的其中一個手下。

“……我沒來過國王的領地,一不小心迷路了,就走到了這裡。”

男人有些手足無措,聲音在他喉間摩擦了半天才被艱難地擠出,卻也是侷促的沙啞,和他這略為狂野的外表有些不相配。

阿克米沒出聲。

伊佩克站在阿克米身後,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看見那男人真情實感地焦慮著。伊佩克突然想起利摩恩斯公爵那誠惶誠恐的眉眼。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阿克米終於說話了。那男人細微地抖了一下,好像被阿克米嚇到一樣。但接著他便鞠躬道歉。

“從這裡下去,往前走一段路你就能看到皇宮。你去哪裡都行,就是不要來這裡。”

阿克米側了身給男人讓路,伊佩克看到他臉上冷峻的神色。想過迄今為止見過面的所有人,伊佩克也只在歐尼坡登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神情。

——看來,這個地方對於阿克米來說真的很重要。伊佩克這麼想著,也側身給男人讓路。男人小聲說著謝謝,連忙往下走去。樓道里格外安靜,男人的腳踩在堅硬的石板上,敲出一陣陣回聲。

有時候回聲會讓人產生髮聲的有多個物件的錯覺,伊佩克也不例外。他剛想著這腳步聲好像有兩個人的時候,那男人突然一個抽身,直直地向他們襲去;阿克米幾乎與其同時做出動作,一個箭步擋在了伊佩克面前。

發生什麼了?

伊佩克尚未回過神,目光只來得及捕捉到男人手中劃過的一點寒芒,緊接著他就嗅到絲絲鐵鏽的味道。

血。

伊佩克看不到阿克米的正面。

但是他看見,血液組成的毒蛇攀上阿克米右肩的布料,正無聲無息地吞噬著尚未被染紅的布料。

男人的面相已然變得兇惡。眉頭壓迫著眼眶,使男人那淬了毒一樣的目光像是射出來的利箭,一根根釘在阿克米的身上。

“你走。”

阿克米的聲音冷靜得讓人害怕。

伊佩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阿克米的聲音植入了他的腦子裡,使他宕機的大腦硬生生轉動起來了。伊佩克退後幾步,一扭頭向上跑去。

不能留在這裡。他會成為阿克米的累贅。

可是他不能逃,阿克米需要幫忙。

可是他能做什麼?

對方是三四十歲的男人,阿克米和他只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

要做什麼?

要怎麼做?

我要怎麼辦?

旋轉著向上的樓道在伊佩克眼前扭曲起來。伊佩克無助地扶住牆壁,聽自已溺水一般的喘息聲和將要衝破他胸膛的心跳聲在樓道里撞擊。遲來的恐懼與不安像潮溼厚重的泥沼,拉著伊佩克向絕望的空洞中沉去。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撕扯空氣,在無盡的窒息感中抓取最後一絲理智。

……打鬥聲。

伊佩克聽見了打鬥聲。

在由青石板搭成的塔樓裡格外明顯的,鐵器衝擊的聲音,肉體撞擊的聲音。

和野獸一般的呼吸。

但是向下看看不見打鬥者的情況。

伊佩克攥起的手心裡早已蓄滿了冷汗。冰冷的、粘膩的、顫抖的手暈頭轉向地撫上狂亂跳動的心臟,腳邊卻碰上了臺階角落的碎石。

伊佩克幾乎是顫顫巍巍地撿起腳邊的碎石,忽然從中汲取到了強大的動力,猛地向下跑去。

血腥味比剛剛要濃郁得多。血的味道是有形的,是不斷蔓延的藤蔓,是厚重無邊的幕布,是沉悶窒息的深海。伊佩克看不清,油燈中搖曳的火光迷濛了他的眼。他猛地將石頭丟擲,向其中一盞燈砸去。

石頭像一顆流星,帶著破碎的玻璃渣子,在苟延殘喘的火苗中閃爍著迷幻的光彩,落在了高舉著匕首的男人腦後。男人渾身一僵,下一秒那把匕首便被人硬生生地奪去,向他的心口襲來。

利器入肉的聲音。

然後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男人在臺階上抽搐了兩下,不動了。

伊佩克終於看清了阿克米的樣子。慘白的臉還沒從戰鬥中的危急中恢復過來,往下就是紅了半邊的身子,已經辨認不出傷口的位置。

伊佩克跌跌撞撞地,踏過被濺出血液染紅的臺階,經過餘溫尚存的屍體,跨過彙整合淺淺湖泊的血窪,來到了阿克米麵前。

阿克米機械地轉動眼珠看伊佩克。緊接著他雙腿一軟,一頭栽在了伊佩克身上。他肩頭的傷口仍在流血,很快將伊佩克的衣服也染紅;血色的花在伊佩克的衣服上緩緩綻放開來。

“伊佩克……”

阿克米的聲音帶著殊死搏鬥後的顫抖和沙啞。

“我殺人了。”

伊佩克感受到阿克米將自已抱得很緊。對方的手冷得像冰,刺激著伊佩克的每一根神經。

忽然有一股大力將伊佩克從阿克米的懷中扯了出來。阿克米站立不穩,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幾步才堪堪扶住牆壁有氣無力地站定。

從屍體上流下的血液在石板上擴張著它的領土,侵蝕了阿克米的鞋跟。阿克米掀起眼皮,發現站在面前的是普里威爾。

伊佩克想勸勸普里威爾,想說阿克米受了重傷,先帶他離開這裡……

但是伊佩克說不出話來。

普里威爾捏著伊佩克手腕的那隻手用力極大,將他眼底死死壓抑住的情感分毫不差地傳遞給伊佩克,使伊佩克手腕發疼。

上次伊佩克見到普里威爾的這副樣子,還是四年前他和阿克米爆發衝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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