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本不想帶著時月明去,但架不住這人閒不下來,非要去看。

兩人站在嬋娟宮的屋內,裡裡外外跪了一大堆奴僕,唯獨給林怡接生的穩婆不在,按理說自家主子死了,以後沒了靠山,都該低著腦袋嚶嚶哭泣,可卻出奇的安靜,沒有一個人哭出聲。

這入了臘月的寒冬,已經是寒冷至極的天氣。

自打一進門,這熏天的腥臭味就一直瀰漫在周身,這麼冷的天都蓋不住這味道。

偌大屋內沒有一盆炭火不說,甚至連個保暖的毯子都不曾看見。

林怡的床榻上還都是夏日裡的薄被子,窗戶和門都露著縫兒,連個從外面遮擋寒氣的簾子都沒看見。

這屋裡屋外的冷意幾乎差不多,可憐林怡本就在遭受這些個懲處,卻還能硬扛好些個月,倒也真是不容易。

白鶴站在裡屋的床榻前,還隔著點距離。抬手用衣衫掩住口鼻,皺著眉去看床榻上的人。

形同枯槁的身體,骨瘦嶙峋,白髮蒼蒼的,下半身敞著腿,雙腿中間似乎還有個巨大的肉球。

林怡死相恐怖,怒睜著眼,張大了嘴舌頭還掛在外面,估摸是帶著極大地怨氣,就這麼死在了寒冬臘月裡。

“朕不是說過,依舊按妃位來伺候她?”

“回皇上,炭火和厚被褥一直都是按照吩咐,奴才們都是盡心伺候娘娘的,吃食也都是小廚房日日定時送來,沒有苛待舒妃娘娘。”

“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若真日日有炭火,那地下連一絲黑碳灰都不曾有?”

回話的是屋裡主事的大太監,聽著白鶴一句話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陛下,奴才已經提審過了,是給舒妃娘娘接生的穩婆,擅自和嬋娟宮的奴僕串通,剋扣了月供,白日奴才來時都是有的,奴才一走他們就都撤下去了!”

韓掌事站在白鶴身邊,胳膊裡架著拂塵,用手揮出去打在那個大太監的臉上。

“嬋娟宮上下一干人等,全都杖殺。”

“皇上奴才知道錯了!”

“皇上不要啊!”

話音剛落,就從屋外進來一大批侍衛,把跪在屋子裡的全都給架了出去。

時月明一直站在他身後不敢說話,林怡的死狀當真駭人,他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去看了。只是聽著白鶴說話,隨意就抹殺了這些人命,感覺比眼前場景要更嚇人。

他說話語氣都沒有什麼波動,就只是輕描淡寫的,就把人賜死了。

“小韓。”

“陛下,奴才失職沒看好手底下的,願聽懲處。”

“滾去地牢看著林野,如若他再突然死了,你這總管大太監的腦袋也別要了!”

“是!”

白鶴心煩,林怡本不該就這麼死了,她該日日都遭受這些苦痛才是。

他轉身拉著時月明往外面走。

“把她的屍身扔去林家的死人坑裡。”

“是。”

時月明被嚇得不輕,好長時間都沒緩過來。就只是呆呆地木訥的跟在白鶴身後,任由他拉扯著自已走。

只不過走到上回踩空崴了腳的地方,又因為自已的神遊再一次摔在同一個地方,崴了同一只腳。

還是腳踝那塊骨頭錯位,還是一樣的飛快腫起來,還是相同的摸不到骨頭的太醫來給他診治。

氣的白鶴對著太醫直罵廢物讓他滾出去,太醫連頭也不敢抬,就這麼跪著爬著,連滾帶爬的出了皎月軒的門。

“你上回怎麼好的?”

“……上回是小舟哥,給我把骨頭接回來了。”

時月明坐在皎月軒的搖椅裡,雙手環著蜷在一起的腿,眼睛裡閃著淚光,想來是又傷了一次太疼了。

一時間屋子裡只有搖椅吱呀吱呀的聲音。

白鶴看著他,抬手敲了兩下桌面,付晚舟還是跟以往一樣,瞬間就出現在他身旁。

“陛下。”

“他腳,崴了,去給他正回來。”

付晚舟皺著眉,抬頭就看見時月明抱著自已的腿,正可憐巴巴眼淚汪汪的看著自已。他掃了一眼他的腳踝,已經腫的像個饅頭了,比起上回似乎要更嚴重一點。

他在屋裡轉了一圈,裝作不熟悉的樣子,把之前那個小碟子和火摺子找出來,又拿著酒罈和醋往裡倒了一些,走過來單膝跪在時月明跟前。

那人把腿往前伸過來,他小心翼翼用手卡在他小腿處,另一隻手試探性的在後腳踝摸索。

“啊!好疼!小舟哥你!”

——咔。

付晚舟故意在他小腿處細嫩的肉掐了一下,轉移注意力的瞬間,腳踝錯位的骨頭就被複位回來。

上回是因為被點了大腿的穴位,所以痛感不會那麼強烈,這次沒辦法當著白鶴的面去點,不然就顯得過於親密曖昧,他只能掐了時月明一下。

白鶴沒說話,就只是坐在旁邊看著。微眯著眼眸,眼底劃過說不清道不明的光亮。

付晚舟用火摺子點燃小碟子裡面的酒,還是跟上回一樣,用手指沾著給他揉搓在腳踝上。

只是越給他揉搓,他耳朵就越紅。他沒去看時月明,就只低頭弄著手裡的。

時月明看見他紅了的耳朵,一下就明白了這人為什麼這樣,想起了那日夜裡的旖旎歡愉,時月明忍不住笑出聲。

“想到什麼,這麼開心?”

付晚舟頓了頓,飛快的甩滅了手上還燃著的火苗,弄的差不多了,把時月明的腳放下。

“沒,沒什麼……被弄得好癢。”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還沒到一個月就又扭著了。”

“被嚇著了……”

白鶴聽了這話更沒好氣兒,本就對林怡死的太早心煩得要命。他轉頭看向付晚舟,示意他先出去。

“去書房等著,朕一會過去有話問你。”

“是。”

話音剛落,眼前便只殘留了黑影。

時月明盯著付晚舟剛才站的位置,又抬頭前後左右在屋子裡掃視。還沒回過神,腳腕就落入了白鶴手裡,正帶著些寸勁兒給時月明揉捏。

他一想到那天夜裡發生的事,再看著白鶴對自已這樣,就有些心虛。掙扎了兩下,抽不出來,倒是引來白鶴的視線。

“怎麼,朕弄疼你了,還是說你想你的小舟哥來?”

“怎麼是我的,明明是六郎的。”

白鶴手上的動作沒停,依舊給他揉著,只是說的話帶著酸味,似乎有另一層意思。

好在時月明腦子轉得快,他也不想給付晚舟惹沒必要的麻煩。

“你知道林怡是怎麼死的嗎?因為她不聽話,不聽話就該死,你說呢?”

“六郎這話是何意?”

兩人坐得很近,時月明的腿還放在白鶴腿上,被他拿捏在手裡。他的搖椅吱呀吱呀的搖晃,白鶴抬腳踩住,刻意拉近兩人距離。

抬手用手背擦過時月明的臉,不知是想撫摸還是什麼別的意思。

“好好養著,把皎月軒的下人都叫回來伺候,朕明日再來看你。”

白鶴走後,偌大個屋子裡只剩下他自已縮在搖椅裡,時月明盯著門口看了一會後,用毛毯蓋住裸露在外面的腳,仰在搖椅裡去琢磨他說的話。

總不能是他的身份暴露了吧?

他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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