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風雨欲來
五福路，一條小巷內。
冰涼的雨絲好似銀屑，飄落在龜裂的牆皮上，水痕蜿蜒，蓋著青苔的屋簷邊淌下一連串水珠，落入淺坑裡泛起圈圈漣漪。
汙濁的水波盪漾不定，照映出一張蓬頭垢面的小孩臉龐。
灰塵結殼，頭髮繚亂，如同一隻漆黑的老鼠。
小孩一動不動地站在角落，直愣愣地望著倒影，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沒有一絲光彩。
旁邊的牆角放著一個由紙板與廢棄運動服鋪墊的小窩，散發出一股潮溼的臭氣，底下的報紙已經泡水漚爛，顯然不能再住人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孩終於抬起了頭，仰面朝天，雨滴落在乾裂的嘴唇上，帶著濃烈的土腥味，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忽然咧嘴一笑。
晦暗的天空陰雲堆積，男孩撅著屁股仰望雨幕。
水坑倒影中，一團粘稠黑沉的霧氣附在他的腦後，狂亂舞動。
……
棚戶區，廢棄的露天停車場。
一隻毛色斑駁的流浪狗從枯黃的雜草叢中鑽出，踩過橫流的淥水，鼻翼扇動，在垃圾堆奮力尋找著吃食。
“餓慫貨，滾遠點。”
蹲在垃圾堆後抽菸的男人抬腳一踹，流浪狗慘嚎著撒腿逃開了。
他恨恨地轉過頭，一口氣將劣質的香菸抽完，蒼白的臉泛起不正常的血紅。
“外地來的蠢蛋，還敢把車停這裡……”
男人呼吸粗重，盯著遠處黑色的桑塔納，面色不善。
住在這片窮爛地的人誰不知道，廢車場附近既沒路燈也沒監控，汽車敢在這裡停一晚，不說拾荒的人，就是一些晃盪的瘤子都能把車拆成鐵皮換錢。
這輛汽車的車主，大概是外面來的愣頭青，以為自已不花錢停車佔了個便宜，說不定還暗自竊喜哩。
“明天就叫你哭都哭不出來。”
男人滿懷惡意地想著，將菸頭一丟，站起身來，邁步朝前走去。
桑塔納靜靜地停在年久失修的車位上，裡面漆黑一片，發動機悄無聲息，應該是已經熄火很久了。
男人徘徊在離汽車不遠的地方，又仔細觀察了一會兒，見那邊還是沒有一點動靜，此時終於放下心。
他抽出別在褲腰帶上的鐵錘，朝地上呸了口老痰，晃晃悠悠地走上前。
車窗鍍了一層防窺膜，就算藉著月光也望不見內部，男人依次拉了拉四個門把，發現無法拉開，於是走到主駕旁。
手中的鐵錘高高揚起，正要朝玻璃砸下。
“咯吱。”
漆黑的玻璃忽然一震，露出一道約摸兩指寬的縫隙，緊接著，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探了出來。
幾乎同時，一雙眼睛從槍口旁浮現，銳利的目光在男人身上轉了一圈。
舉起的錘子僵在半空中，男人一動也不敢動，兩條腿顫抖起來。
“大哥，我就想著偷點東西，混頓飯吃，用不著拿槍吧。”
駕駛室裡持槍的人沒有說話，槍口仍舊穩穩對著男人額頭。
男人撲通一聲跪下，冒出的鼻涕和淚水沾滿了嘴角。
“饒了我吧，我一時被豬油蒙了心，下次再也不敢了，而且…而且我家裡還有老母等著養，我…”
“滾。”
那聲音不大，卻帶著十足的火氣。
男人如臨大赦，轉身跑開了，途中踉踉蹌蹌地跌了好幾次。
放任那人跑遠，何正這才收回了目光，把槍插回口袋，重新將手搖車窗升了上去。
“晦氣。”
何正惱火地暗罵一聲，將叼著的煙掐滅，看了眼手機顯示的時間，他又等了片刻，隨後撥打了一個電話。
清脆的提示音才響了一聲，對面立馬接通了。
“您好，盛達鋼鐵國際貿易公司竭誠為您服務，請問您有什麼需要？”
何正吐出一口氣，沒有回答，而是報出了一串數字。
“身份識別碼：16768365。”
電話靜默了幾秒，隨後那頭傳來一道蒼白的AI聲。
“聲紋識別完畢，已成功為您轉接長坊市異常處理調控中心，接線員：天穹AI。”
何正清了清嗓，朗聲道：“我是調查處高階探員何正，編號16768365BC，現駐守於長坊市五級汙染源外圍進行調查，下面是我的總結匯報…”
講到這裡，他頓了一會兒，默默斟酌了一下措辭，接著開口說道。
“目前，根據靈能信標傳回的資料，已切實查明，西城棚戶區五福街23號平安大廈，存在五級以上汙染源，截止今日，下級感染體數量超過50。”
“現因未知情況，兩日前大量感染體彙集在感染源頭，也就是平安大廈內，請求總部派遣兩隊β級特勤小組趁此機會一舉將其剿滅，具體的分析與資料我即將上傳，注意查收。”
何正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外表極具科技感的LED顯示屏，用資料線與手機相連。
瞬間，海量的圖片湧入調控中心雲端，其中有的是平安大廈近遠景照，有的充斥著一堆意義不明的曲線，還有的則類似雷達顯示圖，綠色的底片上，佈滿螞蟻般大小的紅點。
過了不到十秒。
“資料已接收，經後臺分析，判定平安大廈為中等烈度危險源，後續處理措施一應遵照四號應急預案。”
“四號預案？”
“是的，就在今晚，總部將調遣一個連計程車兵封鎖大樓，而本市各機關會予以相應配合。”
“調控中心瘋了嗎？”
何正瞪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那可是五級汙染源，普通士兵過去，百八十條命都不夠耗的，你們這是讓他們送死！”
“這是調控中心的命令。”
天穹的語調沒有一絲起伏，正如一開始那樣。
“你們在草菅人命，我要去總部上訴。”
何正胸口劇烈起伏著，猛地一拳拍在方向盤上。
電話那邊是AI，現在就是說再多也沒用，他正想結束通話電話，立刻趕回總部，就在這時，一道人聲傳了出來，威嚴厚重。
“何正同志，就算你現在告訴李局長，他也會支援調控中心的決定。”
“他媽的…”
“先聽我說完！”
對面的聲音不怒自威，何正氣勢一窒，不甘的閉上了嘴巴。
“作為一線調查員，你應該清楚，異管局正在面對著什麼。”
“II型食腦蟲入侵自來水廠，靈物黑潮在市郊爆發，無數微型洩露點急待填補，你說，我該怎麼抽調出人手…”
何正聞言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不是不清楚這些，只是從未想到，局勢竟然惡化到了如此地步。
“不過鑑於你所說的，智囊團隊也重新進行了討論，因此就在今晚，兩架滿載空對地導彈的武直10，將直接飛抵平安大廈，進行銷燬行動，炸塌大廈！何正同志，這足夠了嗎？”
何正此時也冷靜了下來，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
“如果遠距離重火力轟炸，我想，就是四級汙染源也扛不住，可大廈內那僅存的幾位平民…”
對面沉默了，不過只是片刻，略帶疲憊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異管局現如今內憂外患不斷，實力流失的厲害，有太多的不法分子在暗中窺伺著，等待著我們的工作出現紕漏…這次行動也是我們對外展示決心的視窗，因此我們的手段必須凌厲。”
“至於那些貧民…”
“異管局會記住他們的犧牲！”
電話結束通話，何正無力地靠在車座上，滿腔鬱氣無處宣洩。
他點了支菸，開啟車窗，任由輕風拂面，黑暗中一點火星忽隱忽現。
“也許，我該去前線為局裡盡份力了。”
何正看著遠處的平安大廈，喃喃自語，卻沒有發現，此時LED顯示屏劇烈閃爍起來，檢測靈能強度的錶盤指標猛地指向峰值，一行紅色提示字樣突兀地佔據全屏。
“異神級目標接近，迅速撤離，迅速撤離，請迅速撤離！”
而當何正回過頭來的時候，LED螢幕已然恢復如常，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汽車啟動，發動機轟鳴，蒼穹之下，雨聲亦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