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又逢君
楚天保一步一步地走著，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腳下似踩著尖刀鋪就的路，而在流血的卻是心。
辰影守在門口好像早就知道他會來一樣，深深地看了一眼楚天保後沉默地為他開啟門，楚天保邁過臺階向裡走去。
陳雲起靠在床上閉目養神，聽見聲音睜開雙眼，眼前一亮，笑意漸深。
“熙和，你來了。”
楚天保只是看著他，從眉角再到嘴唇，不願眨眼睛。
陳雲起也盯著他看，看到楚天保端著藥就想接過，楚天保嚇了一跳下意識躲開。
“不要碰！”
陳雲起愣了愣，隨之笑著安撫。
“藥還燙著，先放一會吧，等下喝，熙和一直拿著會累。”
楚天保聞言舒了口氣，他瞬間恨不得砸了這碗藥，最後卻還是放在桌上。
陳雲起拉著楚天保坐在床邊，端詳了一會，語帶疼惜。
“熙和瘦了。”
楚天保皺著眉，有點想掉淚，拼命忍住。
“你更瘦啊。”
陳雲起確實瘦了許多，臉色比初見時更蒼白，連嘴唇都是慘淡的。楚天保竟有些不忍細看。
陳雲起搖搖頭，不語，手觸上楚天保的眉間，點了點。
“這裡以前不會皺著的，你這顆痣一直都是這樣紅，我第一次見你便是這樣。”
楚天保附和，以為陳雲起想同自已回憶初次見面。
“是啊，那天還下雨。”
“不，那天晴得很。”
楚天保疑惑地看他。陳雲起閉上眼睛緩緩開口。
“我小時候曾經偷跑出宮，連辰影也沒告訴，卻差點被人拐走，好不容易逃脫卻掉下山崖，大難不死，竟也沒受什麼傷，在山裡走了許久，突然眼前便出現了一個小徑，小徑盡頭豁然開朗，竟是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那裡是一片花海，陳雲起躲在一旁看著，剎那間眼底卻映入了一個仙童般的男孩，落英繽紛中有個小男孩一身海棠紅的衣裳，胸前戴著琉璃華鬘，略有動作，腕間的金鈴鐺便鈴鈴作響，像溪水落在山石間。
男孩粉白的臉皺著，撅起的小嘴吐出軟軟糯糯的語調。
“望姝，二叔竟然妄想在土裡養出蓮花，你說他是不是老糊塗了。”
陳雲起才發現男孩身邊還有一個稍長一些的女孩子。那女孩叉著腰給了男孩一個暴慄，聲音巨大，陳雲起莫名有些心疼，卻聽女孩回話。
“說了多少次，要喊我姐姐，還有尊敬長輩不許說二叔壞話，二叔還不是因為你這個臭小子嚷嚷想看看書裡的不妖不濯的蓮花長什麼樣，才會有這種想法。”
男孩抱怨道，
“誰讓山裡連個蓮花都沒有，再說何必那麼麻煩啊，讓我下次山不就好了，爹爹為什麼不帶我下山啊。”
“山裡的雲錦杜鵑開得這樣好，你都不懂得欣賞，更別提什麼蓮花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想看花，就是想下山玩，你沒聽大人們說山下壞人可多了，所以他們出去過的根本就不願在山下多待，你還那麼想出去，爹爹他們出去都是去幫助人的，是正經事，哪像你就想著玩。”
“哼！如果真的有那麼多壞人，爹爹他們為什麼還要去幫他們。”
“這，我也不知道。”
“望姝，大笨蛋。”
“熙和，你再說！”
姐弟倆笑鬧著，卻突然聽到一聲慘叫，原來是陳雲起呆呆地看著，聽著，不知道自已腳邊有一條蛇，腳不小心動了動就被蛇警惕地咬住了，此刻他又疼又害怕竟還有些期待，他想近一些看看那男孩。
可是他呆的地方隱蔽男孩看不見他，男孩想要過來，卻被機警的姐姐拉住，男孩便只好解下手上的鈴鐺朝陳雲起的位置扔過來小心試探著，這時一個男人過來了，那男孩被姐姐拉著不能動便朝那個男人說，
“曲興，你去看看好像有人受傷了，若是陌生人你就把他救了，送下山吧。”
男孩小大人般叮囑著，說完後就被姐姐拉走了，中途還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眉間硃紅的痣被太陽映著彷彿閃爍著。
陳雲起強忍著疼痛睜大眼睛，盯著那男孩，記住了那顆痣，隱約聽到他是叫熙和，那個被叫做曲興的男人輕浮地走過來，看樣子不會認真救他。
陳雲起雖小，卻在深宮裡摸爬滾打長大，已經很會看人了，想著以辰影的能力估計已經找到山下了，於是陳雲起無奈地對男人表明他的身份，若是送他下山他絕對會大加賞賜，那男人果然動心了。
隨後陳雲起咬牙夠到扔到他身側的鈴鐺慢慢閉上了眼睛。
“慶幸的是咬我的並不是毒蛇，辰影也剛好在山下，而我後來才得知那座山叫做萬戶山，不是有緣人輕易不得進入，辰影也在山下徘徊了許久未能進入，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熙和。”
楚天保許久未能緩過神，也無從開口，只見陳雲起從枕下拿出一個有些暗淡的鈴鐺手鐲遞給楚天保，楚天保愣愣地接過。
陳雲起笑笑。
“也算是物歸原主了，我一直都不知道上面的圖案是什麼，後來你姐姐告訴我，這是太陽，而熙和在洛伽語中便是太陽的意思，望姝則是月亮，熙和你，確實就像個太陽一樣，那時在我的眼裡你就好像發著光，我回到山下便想如若再能見到你我便此生無憾了。”
陳雲起看楚天保攥緊手鐲，不知道在想什麼，眼中的光變為黯淡，聲音轉為痛苦。
“但是正是因為那次送我下山，使曲興心生慾念，下山進宮，最終釀成慘禍，熙和，我是個小人，之前未曾與你坦誠這些，唯恐你怪罪我，不願...再理我，我的罪孽難贖，辰國上至皇帝，下至朝廷的罪也難贖，如今一切都要覆滅了。熙和，百姓不知情，不要怪罪他們好嗎。”
楚天保深吸一口氣淡淡地回他。
“梁謹之已經同意救百姓了。”
陳雲起平靜地笑了笑，瞭然開口。
“我知道你定不會無動於衷的，因為我就是被你救過的人啊。”
楚天保難過地低下頭不再看他，陳雲起卻撫著他的臉，一點一點摸索著，最後觸到眉間，按了按。
“答應我以後不要皺眉好嗎，你不是說過要開心嗎，就像我第一次見你時那樣笑好嗎，你本應就該一直那樣的，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楚天保使勁搖著頭，仍不看他，嘴也緊閉著，陳雲起探身在他眉間吻了吻，像羽毛掃過心頭，隨之語氣輕鬆。
“藥涼了，該喝了。”
楚天保猛地抬頭拉著陳雲起的手臂想制止他，陳雲起卻毅然決然地一飲而盡，他手上沒什麼力氣，喝完的藥碗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楚天保絕望地看著，呼吸都停住。
陳雲起安撫地說道，
“我病太久了，我只是病太久了，熙和，沒事的。”
楚天保盯著破碎的碗久久仍不能回神。
“熙和，我的一生有許多遺憾，有許多不甘，唯一有意義的事就是遇到你，但是代價卻太大了，我總是痛苦的想若是一切能重來，我便是死在萬戶山也不會叫曲興救我，卻從不敢想如果一切能重來，便不出宮門，不去遇見你，但這太殘忍了，我貧瘠的一生你是僅有的珍寶。
那時救出你姐姐後，我又去了一次萬戶山，翻遍了每個角落，都沒有找到你，我當時躺在萬戶山頂，只有一個信念就是你一定還活著，此後的每一年我都如此篤信著，這個想法一直支撐我，直到在雨中見到你，我想，老天待我還是不薄的。一切都只是苦盡甘來。”
陳雲起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幾不可聞，卻一直不停，眼含眷戀盯著楚天保，楚天保終於抬眼看了他，陳雲起吐出一句。
“熙和，對不起。”
霎時，楚天保眼前的人與在望月樓上的那個煙花下的身影重合，煙花下那個湮滅在喧囂聲中的對話重現。
楚天保突然意識到那時他好像猜到又猜不到的口型是什麼了，是對不起啊。
楚天保難以自持地喊，皺著臉，隱隱的哭腔掩蓋不住。
“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從來沒有！”
陳雲起躺在床上，笑了笑，極淡，一如初見般，他已經沒有力氣了，眼皮也抑制不住的往下掉，濃重的愛意與留戀也將被掩蓋。
“熙和，別哭，忘了我，忘了仇恨，忘了一切，去見你姐姐，開始新的生活，你原本的生活，像你的名字那樣，好不好。”
楚天保心痛到無法呼吸，木然地看著陳雲起閉上雙眼，安靜得就要睡著了，過了很久很久低聲說了聲好。
青蟲吐出機械的聲音。
“提示，戀愛進度：完結。劇情結束後玩家可隨時進入下一世界。”
楚天保恍若未聞緩緩走著，走出宮殿，走出皇宮，走過擷花樓，渾然不覺地走著，雨淅淅瀝瀝地下，幾縷髮絲黏在滴水的臉龐，雨水從睫毛滴落至臉頰，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楚天保似有所感般停住腳步，緩緩抬頭，是那家酒樓，再往上看才看到牌匾，名為又逢君。
楚天保瞬間失去力氣蹲在地上，失聲痛哭，淚如雨下。
洛雨早被送回樓裡，在樓上看到自已公子在雨中走著，連忙下樓抱住他，扶著起來回去 ，煮了薑湯喂他。見楚天保只是抱著碗，眼睛直直看著桌子上的碗蓮，連忙愧疚地開口。
“公子恕罪，都怪奴婢沒照料好碗蓮，再見到那位客人，奴婢問問他怎麼重新養一株吧。”
楚天保看著衰敗的碗蓮，搖了搖頭，表示不怪她，喃喃道，
“問不到了，反正熙和已經見過蓮花長什麼樣子了不是嗎。”
洛雨疑惑地看著他，不甚明白，也沒再出聲打擾楚天保。
楚天保呆坐了片刻輕聲問青崇。
“陳雲起喜歡的是熙和還是我。”
“你就是熙和。”
“我當然不是！”
“你是！”
青蟲堅持道，楚天保看著他漆黑的小眼睛若有所思，最終不再言語。
......
望姝生了孩子，是個男孩，叫做承宇，雲霏霏而承宇。她也知道了熙和還活著，迫切地想要見他。
辰影問楚天保去不去見他姐姐，楚天保拒絕了，不是代表熙和，而是代表他自已，這場來之不易的重逢還是留給熙和自已吧。
楚天保獨自回到萬戶山找到了千策集，交給梁謹之。
梁謹之如火如荼地修築水利工事，轉移賑濟災民，戰事便暫且擱置下來。
擷花樓換了老鴇。
洛雨同楚天保依依惜別後跟著辰影雲遊四海。
楚天保又回到擷花樓，坐在屋頂上，一個人，戴著金鐲，看著這個世界他所見到的第一縷陽光衝破厚重的雲層，道道光柱閃爍，大地撥雲見日，宛若新生，他再無留戀，對青崇說，
“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