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敗的訊息傳到鄆城時，熾熱驕陽已如烈焰般傾灑，似乎一夕之間提前進入盛夏。
蟬在樹枝間從早到晚吱吱叫喚不停。
傅岑寂目光沉靜，練字的筆絲毫不受干擾。
一筆一畫，專注且認真。
書法需常積月累練習方能得道，身子才剛好三天，頗為自律的小公子便開始嚴苛約束身邊人。
這個身邊人，目前僅代指姜頌。
得益於兩世經驗，她已將《幼學瓊林》學完一半，進度飛速，想來不日便能把啟蒙書籍全部學完，正式擺脫文盲的身份。
書房角落裡擺放的兩盆冰快要全部融化，絲絲燥熱叫她心浮氣躁，偷偷瞥了一眼端坐如松的傅岑寂，姜頌踮起腳尖偷偷溜到隔壁。
“可累死我了，琴書姐姐，有什麼吃的嗎？”姜頌先給自已倒了杯茶，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光，不解渴，又倒了一杯飲盡。
琴書從櫥櫃裡端出一碟子豌豆黃，是小公子今日午膳剩下的。
天熱糕點不經放，小廚房便做得少，每碟子才指甲殼般大小的六塊。
此刻倒是便宜了姜頌，五個剛好夠一口全部送入嘴裡，軟軟的雪腮鼓起來。
琴書見狀忍俊不禁，捂唇打趣道：“若要公子瞧見，還得訓你吃相不雅。”
話雖如此，卻又怕她噎著，忙倒了杯茶遞過去，體貼入微。
姜頌有時候感嘆如果真有個姐姐，定然是跟琴書一樣溫柔賢惠。雖然毫無血緣關係，她腦袋親暱地靠在對方身上：“吃好喝好，長生不老。若連吃飯都要處處講規矩，那還有什麼活頭？”
“整日歪理一堆。”琴書點了點她的額頭，收斂神色說回正事：“我打聽過了，府裡很多丫頭婆子都願意出錢買五毒絡子，圖個吉利。你只管做，到時候肯定能全部賣出去。”
“到時候銀錢分你一半，我做你賣，咱姐妹倆趁端午好好賺上一大筆。”姜頌驚喜地伸手抱住琴書，漆黑的眸子璀然。
琴書拒絕到嘴邊的話咽回去，打算到時候把銀錢換成吃食。
小丫頭正在長身體，胃裡跟無底洞似的，怎麼都填不滿。
這時，負責看門的婆子急匆匆地來稟告：“琴書姐姐，前院派人請小公子去一趟。”
琴書起身吩咐：“天氣炎熱，快叫人抬竹轎來。”
婆子回道：“來人備了軟轎來的，像是侯爺跟前伺候的人。老婆子打聽了兩句，似乎與西北大敗有關。”
琴書讚道：““你做得極好，回頭來領賞錢。””
那婆子聞言喜笑顏開，又說了一連串好話才退下。
“真是怪哉，往年胡人都是秋收後才南下，怎麼突然就打過來了？百姓的日子本就艱難，這下可難熬了。”琴書出身農戶，格外敏感多思些。
姜頌心道：明朝小冰河時期便是如此，酷暑寒冬越來越極端，天災頻發，糧食短缺，導致兵力大幅度減弱，正是外族侵略的好時機。
臨近飯點，小公子這一走估計是在前院用膳了。
姜頌迫不及待來到小廚房，跟李秀蓮分享這個好訊息。剛靠近廚房，就瞧見一群人黑壓壓的圍在一塊，聲音激亢。
“城門口聚集了好多人，聽說都是從北邊逃難來的。胡人一路南下，奪走我朝三座城池。”
“鎮守西北的不是霍老將軍嗎？他老人家馳騁疆場數十年，胡人只敢小打小鬧，打完就撒開腳丫子跑，年年都來噁心人，何至於此？”
“你還不知道嗎？霍老將軍因貪汙軍餉，被陛下發配到嶺南了。”
“放屁！據說霍老將軍出了名的節儉，連褲衩都是縫了又補，補了又縫，全身最值錢的是那身二十年前的鎧甲。毋庸置疑，他肯定是被人陷害的。”
“沒了霍老將軍，大梁軍隊竟節節敗退，朝廷那幫人估計悔得腸子都青了吧。”
……
下人義憤填膺，顯然西北戰敗的事情已經徹底瞞不住了。
這訊息傳到嶺南，至少說明已經過去兩個月了，說不定胡人已經掠奪更多城池。會不會有朝一日，他們也打到嶺南來？
聽說胡人性情殘暴，非我族類必誅之。
老百姓不在乎誰坐那把龍椅，只在乎誰讓自已吃飽穿暖。
但那一個人，絕非胡族！
“好了，都先散了，天塌下來還有侯爺盯著呢，咱們把手裡的活幹好，比什麼都強。”李秀蓮瞧見女兒，拍拍屁股上的灰塵，示意大傢伙趕緊散了。
眾人聞言紛紛起身，各自忙活開來。
望著這一幕，姜頌驚奇不已：“娘，您咋越來越有管事的派頭了？這些人除了松濤苑，還有不少外院的人，簡直太厲害了！”
李秀蓮謙虛道：“都是平日裡愛吃我菜的人，比不得你爹本事大。”
“爹純靠嘴忽悠，您才是真本事。”姜頌心裡默唸了一句老爹抱歉，為了哄孃親高興，她繼續不遺餘力地拍馬屁：“其他廚娘灶上功夫同樣不差，咋沒您這麼好的人緣呢？還得是因為您性格魅力大。”
李秀蓮被女兒捧得合不攏嘴：“你怎麼來了，不用在小公子跟前伺候嗎？”
“侯爺把小公子叫到前院去了，估計在那用膳。”姜頌舉拳至唇邊輕咳兩聲，假模假樣地說道：“但公子可能吃不慣前院的膳食，所以廚房裡還得備著些，就簡單來道酸菜魚吧。”
李秀蓮哪能不知道，女兒假公濟私，想吃酸菜魚了呢。這道菜端上桌，十有八九都會賞給她吃。
她配合地附和道：“行，那晚餐就做酸菜魚，再烙兩角蔥花餅。”
定好菜色，她吩咐張媽媽：“你擅長麵食，蔥花餅就交給你去做，順便把魚片了。”
張媽媽前些日子找茬兒，被李秀蓮狠狠捶了一頓，又見著趙嬤嬤一家的悽慘下場，這會兒老實不得了。
哪怕心裡恨極姜頌害了她兒大虎，卻不敢對吃食動手腳。
萬一公子真的還用膳呢？
姜頌朝她娘豎起大拇指，嘿嘿賊笑：“也不知爹如何了，他也愛吃蔥花餅，侯爺親口允諾讓爹這幾日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