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梓唐坐在酒樓的包間內,心情頗為不錯地望著對面的人。來人是他在廣陵郡望月書院的好友陳子森。

今日為見好友,柳梓唐穿了一身月白色圓領袍,頭髮整齊地用一頂木冠束起。他一見陳子森,喜道:“子森,好久不見!”

“杞之!”陳子森上來就給了柳梓唐一個熊抱,“看到你沒事就好!你不知道兄弟這一路上擔心死你了!”

“我在這大興好好的,有什麼好擔心的?”柳梓唐笑道。

“唉,也是,斯人已逝那就好好往前看吧。”陳子森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了這個婚事,你說不定能在大興找個更好的呢!你不知道,這路上可真不好走,睢陽蝗災,只能吃曹州繞道,沒想到曹州也饑荒!我可真是餓死了,這趕了一週的路,都沒吃什麼好的!”

儘管陳子森的話很密,柳梓唐還是抓住了重點。

斯人已逝?

“什麼?”柳梓唐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問道,“誰死了?”

陳子森也一愣,旋即懊惱:“唉!我這張破嘴!我怎麼沒想到你家裡人居然瞞著你呢!”

但話都已經說破,再瞞著也沒有意義。陳子森只好如實說來:“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後,維揚縣啊,那是鬧得風風雨雨。”

這陳子森也是維揚縣人,因此知道不少事情。

從他走後聞亭靜大肆宣揚是楊菀之逼走他,到念寺橋垮塌營造司蒙冤,到太子查案,拉著柳梓唐唾沫橫飛地講了好久,柳梓唐只是沉默地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

柳梓唐走時,自己也沒有看清楚自己的心思。他承認,自己幼年時曾經對聞亭靜有過好感,她聰明又會撒嬌,像是花園裡那朵嬌貴的花,總是忍不住吸引他的目光。那時的楊菀之好像聞亭靜身邊的綠葉。

但後來,楊工曹死後,他看見楊菀之默默扛起了小家,看見她的堅韌,看見她的倔強。那叢綠葉在不知不覺間長成了一棵小樹,讓他再也看不見地上的花朵了。

何況聞亭靜原有自己的婚事,所以當初兩家說親時,他是茫然的。

茫然到不知該如何面對。

那時聞亭靜和他談過一次,聞亭靜說楊菀之不過是把自己當作她達成目的的手段罷了。他心裡不想相信,可不知道為何,那日相見還是問出了那句話。

菀菀當時說了什麼?

“柳梓唐,你別想太多啦。大興城我肯定是要去的,如果你不願意帶我和平兒去也沒關係,我自己也能想辦法。”

她的目光始終駐足在她手中的燙樣上,他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股焦躁,拂袖而去。他爹不是個聰明人,在家裡卻說一不二,他爹當時聽了那冰人的話,認準了娶了聞亭靜過門,柳梓唐日後一定官運亨通,他在家中與父親吵了幾次都無果,可來到這裡卻見楊菀之這副模樣,本就有些心累的他突然有些心寒。

她好像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在乎他。

她有她喜歡的事情,有妹妹,有她自己的目標,這些都被她排在了他的前面。他在想著為他們的婚事抗爭時,她還在那裡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做她的燙樣,好像她的人生裡,有沒有他柳梓唐都是一樣的。

所以他做了逃兵,躲在書院裡不回家。但他爹像是看不出他的抗議,還是和聞家走完了流程。柳梓唐於是跑得更遠了,他想,也許離開一段時間,事情會變得好起來。他並不討厭現在的聞亭靜——實際上,在這個講究父母之命的年代,很多的夫妻只要不討厭,就能過一輩子。

是的,柳梓唐原本想著,等到自己慢慢把楊菀之放下了,自己或許會回到維揚縣,娶聞亭靜過門。可他沒想到,聞亭靜對菀菀的惡意居然如此之大。

他想,菀菀應當是不在乎的。她好像什麼都不在乎。

但他在乎。他在乎她,在乎到令自己自卑,自卑到不得不丟盔棄甲、落荒而逃。他聽到她遭受到那些痛苦,他也感到痛苦,尤其是——他意識到這份痛苦有一部分來源於他。

這邊柳梓唐心思百轉千回,陳子森還在講著。

“……結果你猜怎麼著?”陳子森道,“這鄭世成一落網,供出來當初縣衙裡給他遞訊息的人,是聞亭靜身邊的丫鬟!等到太子的人上門去拿人時,聞亭靜已經畏罪自殺了!”

“你說什麼?”柳梓唐大驚,“阿靜死了?”

素來因喜怒不形於色而被人稱讚早慧的少年此時震驚地跌坐在椅背上。他不明白,他三人青梅竹馬,為何最終會落得如此下場?

為什麼自幼長大的情分,最後會變成欲殺之而後快的恨意?

“都怪我。”柳梓唐失魂落魄道,“都怪我懦弱,我若早點和阿靜說清楚,在爹孃面前再堅持一下,就不會這樣了。是我的沒擔當害了她們。”

可是他在最關鍵的時候跑了,把所有的問題都推給了別人。如果……如果他能更積極地去面對,或許大家依舊會不開心,但至少不會鬧得你死我活。可那時的他呢?他只想著若繼續留在維揚縣,會面對日日央他陪她出門的阿靜,面對楊菀之低頭做燙樣的背影,面對阿孃因為這樁婚事鬱鬱寡歡的臉和阿爹酒後自大的胡話。

是他的錯。

陳子森見到好友這副神色,知道他在內疚了,攬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別太自責了,這也不能怪你,是聞亭靜太惡毒,居然連自己的好友都能痛下殺手!唉,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慶幸你跑了,不然真娶了她過門,可要連累你的名聲!”

“……”

即便如此,柳梓唐心情依舊沉重。再怎麼說,那也是一條人命。

但好友遠道而來,柳梓唐也不想掃興,忙道:“不提這些了,子森,你說你一路過來睢陽和曹州都鬧饑荒,這是怎麼回事?”

汴州府下屬幾個郡縣旱災,這事兒他有所耳聞,但沒想到已經發展到饑荒了。

陳子森說得口乾舌燥,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邊狼吞虎嚥地吃桌上的紅燒鯉魚,一邊道:“上個月睢陽遭了蝗災,今年算是顆粒無收了。你知道什麼叫人間煉獄嗎?那邊的百姓一個個都餓得呀,跟骷髏一樣!”

“竟然如此嚴重。”柳梓唐凝眉,此事應該告知先生才好。先生是地官,她應當有辦法。

“唉,不講了,這些也不是我這種小老百姓該關心的。”陳子森說,“倒是你兄弟我!如今春風得意了!”

“哦?可是有什麼喜事?”

“嘿嘿,”陳子森喜上眉梢,“我的親事定下來了,是城西胡家商鋪的胡悅悅。”

陳子森暗戀胡悅悅在他們這一圈好友裡算是人盡皆知的秘密,沒想到真的讓他得償所願了。

“恭喜陳兄得償所願。”見到好友神采飛揚的模樣,柳梓唐的心也稍稍輕快了些。那胡悅悅也是個心直口快的姑娘,唯獨在陳子森面前一副高冷模樣,每次陳子森出現時,她都一面嘴上嫌棄著,一面偷瞄著陳子森。他二人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陳家做木材生意,在維揚縣小有資產。陳子森年長柳梓唐兩歲,在書院裡屬於屢試不第型,他說他爹終於想開了,不讓他繼續考了,還答應他等成了親讓他帶著胡悅悅出去遊山玩水一圈:畢竟他做生意也不行。陳老爺悲憤地發現,自己每個月養著兒子的錢比兒子做生意賠出去的錢要少得多,於是認命地讓兒子做米蟲。選了胡家的姑娘做媳婦,也是因為胡悅悅能幹精明,會做生意,以後實在不行就把生意交給兒媳婦打理,陳子森做個開心的傻兒子就行了。

“杞之,我這次特意來大興城,除了要替我爹給我二叔送個口信,還有就是來看你。”陳子森舉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柳梓唐一杯。

因為柳屠夫的酒癮很大,柳梓唐倒是從不喝酒。

“多謝你勞心掛念。”柳梓唐回敬。

“我選的日子剛好在明年春闈之後,就是為了等你衣錦還鄉,來給我撐場面!”陳子森說著從懷裡遞出一張喜帖,“胡悅悅的幾個堂表親戚笑話她,說我幹啥啥不行,到時候你可一定要來,我要讓他們看到,我陳子森別的不行,但我會交朋友啊!對,你最好搞個什麼狀元啊、探花啊,這樣我才叫威風呢!以後說出去:柳梓唐,我兄弟!以前在書院我倆好得穿一條褲子那種!”

柳梓唐終於笑了出來:“確實,子森會交朋友也是一種本事。”

陳子森這人為人和善周全,做生意賠錢也是因為朋友太多,東西賣一半送一半,在朋友那裡是仗義了,在陳老爺那裡可是一個頭兩個大。

陳子森見柳梓唐笑了,眉眼彎成一條弧線:“杞之,你終於笑了!你還是要多笑笑,你笑起來才有意氣風發少年郎的樣子嘛!”

陳子森此話一出,柳梓唐的心陡然一鬆。

兩人沒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吃完了這頓飯。

從酒樓下去時,柳梓唐看見一輛眼熟的馬車,下意識地往陳子森身後躲了一步。陳子森沒在意,卻見一輛圍著粉紫色帷幔的馬車攔在了二人面前,一雙玉手撥開帷幔,從裡面探出來一張滿月一般的嬌俏臉龐:“柳杞之!你要去哪兒?”

柳梓唐連忙拉著陳子森行禮:“太合郡主。”

這太合郡主梳一回鶻髻,頭頂插滿了金釵珠玉,琳琅滿目,叫陳子森看花了眼。太合郡主名為辛爾卿,是太祖的侄孫女,其父辛莫風與辛莫衍乃是親兄弟,如今是辛周的持國公,太合郡主乃是他的獨女,年十六,自幼得太祖喜愛,因此得了封號。而辛爾卿本人圓滑機敏,即便是新皇繼位,也依舊頗得聖心,雖不在官場,卻在這大興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今年六月時持國公在曲江設了賞花宴,請了所有的太學學子,柳梓唐這個玉壺先生的弟子雖不在太學中,但也被邀請在列。都是學子,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切磋文采,柳梓唐一首《詠荷》驚豔四座,也叫太合郡主暗許芳心。

太合郡主素來喜愛有才華的郎君,這柳梓唐又生得周正,英氣的劍眉和一雙桃花眼,生出一股剛柔並濟的美感。太合郡主尚未婚配,就等著這新皇春闈之後,從這榜上有名的才子中挑個如意郎君。原本的賞花宴上,許多學子都卯足了勁兒表現自己呢,一個個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誰料那天柳梓唐一身布衣,卻得了太合郡主的青眼,倒是遭了不少恨。

果不其然,乞巧節時太合郡主就邀請柳梓唐一同出遊,被柳梓唐以自己已有婚約拒了。

可不知道這太合郡主從哪打聽到,柳梓唐是為了躲婚事才來的大興,這下可好了,每次在這大興遇著柳梓唐,都要一番熱情相邀。就連先生似乎也覺得太合郡主不錯。

其實先生的心思柳梓唐多半猜到一二。辛氏作為皇親,是不參與朝中黨爭的。但若是能靠上太合郡主這個靠山,竇派如何暫且不論,至少柳梓唐日後的仕途不會太差。太合郡主畢竟不參與朝政,就是個快樂的閒散郡主,聖人又是辛氏之人,所以辛氏之人只要不是犯了大不韙的罪,都能平安無輿。

這也是很多人想攀上太合郡主的緣由。這太合郡主還未成親呢,都有人想著給太合郡主做二房、三房了。

畢竟,誰能拒絕一個美麗開朗的富婆呢。

辛爾卿見到柳梓唐身邊的陳子森,不免有些驚詫,這柳梓唐來大興以後一直獨來獨往,今日竟然身邊多了個跟班。

“這位可是杞之的友人?”辛爾卿問道。

“是在下家鄉的故友。”柳梓唐恭敬又疏離地答道。儘管知曉自己如今已無婚約束縛,但他眼下於這些情愛暫無想法,也不想如此輕易地決定自己的未來。

“既然是遠道而來,不如讓我這個大興人略盡地主之誼?”辛爾卿說話時,目光一直落在柳梓唐身上,欣賞著少年郎的美色,“聽聞木樨園的早桂已經開了兩株,我要去那裡賞桂,杞之和這位公子不若一起前往?”

“在下今日下午還要去先生那裡,就不為郡主作陪了。”柳梓唐微微鞠躬,“若無別事,容杞之告退。”

“唉,罷了。杞之總是這麼忙碌。”辛爾卿有些無趣地擺了擺手,縮回了簾子後,有些不快的聲音從車內傳來,“我們走吧。”

馬車車輪轉起。

陳子森見太合郡主走了,打趣道:“杞之可以啊,先是楊菀之,後是聞亭靜,現在連郡主都對你青眼有加!你小子是一身風流債啊——”

“子森。”柳梓唐連忙止住陳子森的話頭,“慎言。”

這太合郡主還沒走遠,她身邊可是有皇家的暗衛,什麼話能躲過她耳朵?

果然。

辛爾卿坐在馬車裡,聽侍女幽蘭回報來的訊息,挑了挑眉:“楊菀之?這名字倒是頭回聽見。帶著打聽一下吧。”

辛爾卿心裡想,這柳杞之這麼搶手,要不等他考完,就去求叔叔給她賜個婚?

強扭的瓜不一定甜,但是解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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