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夜,河曲書院。

辛溫平正在甜夢之中,平穩的呼吸在房中潮汐一樣響起,月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她微微顫動的羽睫。

忽然,烏雲遮月。房間被晦暗的陰影占滿,龐大的暗影遊進房中,在辛溫平的榻前停下了腳步。手起,刀落。

然而預想中的情景並未發生,纖細的手指抵在了暗影的手腕,隨後,巨大的力量如翻江倒海,將暗影扳倒在地,在他回神之前,冰涼的匕首已經貼在了他的脖頸。

沒有一絲猶豫地,刀刃果斷地劃破了喉管。

少女靈狐一般的鳳眼在黑夜中閃著異樣的光芒,她低聲喃喃道:“看來,要好好打掃衛生了。”

辛溫平對著窗外“咕咕”叫了兩聲,過了片刻,一個身著黑衣的女子落在她身前:“主子,我剛剛被人纏住了。”

“來了幾個?”

“不多,已經都處理乾淨了。”

辛溫平輕笑一聲,挑眉問道:“楊四,你的處理乾淨,就是還留了一條小雜魚給我玩嗎?”

“這……”楊四掃了一眼已經斷了氣的黑衣人,尷尬地嚥了一口唾沫,“屬下失職!只是,主子你說要給他們漏個口子,我們最近撤了些人……”

“是。但我不關心這個。”辛溫平笑盈盈地望著楊四,“我只希望你們記住,我要是死了,沒人給你們發工錢。”

楊四額角冒冷汗了,她知道,這是主子有些生氣了。他們這批暗衛剛練出來沒多久,身手都是不錯的,只是原本都有將軍府的人帶著,這會兒將軍府的人都撤了,他們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只是暗衛這份工作並不允許他們出現紕漏,畢竟,一旦出了錯,要麼他們沒命,要麼主子沒命。楊四欲哭無淚地應道:“屬下知錯,回去一定重新佈局。”

沒辦法,他們這些人都指著主子吃飯呢。

辛溫平等楊四等一眾暗衛收拾好屋子,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重新躺了回去。月光如水,夜晚彷彿又迴歸了它應有的平靜。辛溫平躺在床上想,既然已經決定將小老鼠們放進來了,下次是不是該留個活口回去挑釁一下呢?

次日,洛陽西苑。

章雲舟坐在放梅亭中,手捧一卷話本子正津津有味地讀著,好友馮知陌坐在他對面,坐沒坐相地扒著欄杆看山下鶴園中前來遊學的學子。如今正是夏天,放梅亭周圍無甚梅花可觀,倒是那些河曲書院的寒門叫馮知陌更有興致。

馮家和章家在洛陽都是數一數二的世家,章家有月家這門姻親,自是不用說,馮家的地位卻有些微妙——馮知陌的二爺爺馮夢生,是太祖的皇貴君。

這馮夢生據說長得貌美無比,鼻若懸樑,唇若塗丹,膚如凝脂。馮家本是書香門第,馮夢生此人卻屢試不第,二十五歲依舊沒考中舉人,無奈之下想託人制舉入朝,恰逢太祖東巡洛陽,馮夢生便託關係找到了安泰公主。彼時正是安泰公主想要復寵之時,見馮夢生實在是美貌,除了彈得一手好琴,文采確實寡淡,便生了將馮夢生獻給母皇做男寵的心思。馮夢生帶著自己的文章進宮,結果稀裡糊塗上了龍床。

自此以後,這位馮美男在後宮中鬱鬱寡歡,到後來甚至日日垂淚。太祖為了討美人歡心,不惜力排眾議將馮夢生抬為貴君。馮夢生向馮家人求援,但馮家人因為馮夢生入宮得了不少甜頭,朝中一些會見風使舵的人紛紛前來巴結,馮家人自然好言勸馮夢生在後宮安心做他的皇貴君。馮夢生自此一病不起,後來被宮人發現在他的寢宮中服汞自殺。

馮夢生死了,但他入宮的幾年中,馮家已經一步步經營起來,雖然遺憾地沒能躋身大興權貴的行列,卻在洛陽定下了基礎。

況且太祖懷龍嗣時,馮夢生正受寵,雖然同時被太祖寵幸的還有三四個男寵,但後來馮夢生被抬為貴君,讓馮家人一廂情願地認為龍子就是他們馮家的血脈。只可惜太祖對此事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除了馮夢生被抬,馮家人沒能從太祖手裡得到半點好處。但到底仗著坊間這些流言,加上太祖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態度,血脈的事情就這麼沒頭沒尾地一點點淹沒在時間裡,後來隨著辛兆的失蹤,幾乎沒有人再去糾結這件事——除了馮家。可即便等到聖人即位,也沒見馮家有大的飛躍,就這樣在洛陽定著。

而這個馮知陌,是馮家如今三房的嫡長子,因為生得俊俏,在洛陽惹了不少風流債。他和章雲舟二人坐在這放梅亭中,能清楚地看見鶴園的人,鶴園的人自然也能清楚地看見他們。他二人站在一起,會有不少女子投來目光。章雲舟雖然也是個容貌端正的俊秀書生,和馮知陌相比卻有些遜色,加上他生性文靜寡言,讓人覺得不太好親近。他與馮知陌能成為朋友,也不過因為兩家地位相當,沒有什麼利益糾葛,兩人年齡相仿,自然成了發小。

馮知陌趴在欄杆上指點道:“阿舟,你別看這些寒門學子一個個穿得寒酸,有幾個姑娘樣貌卻不錯哩。我看那個頭上釵了一根木簪、打著蒲扇的,眼睛烏溜溜的,見我在看她還挺害羞地錯開眼睛,怪是可愛。還有那個……”

章雲舟眼睛都沒抬一下。

“你天天讀這種閒雜書,有那麼好玩?”見好友連個反應都沒有,馮知陌有些不滿地嘟囔道。

“別吵。”章雲舟抬手示意馮知陌閉嘴,“我正看到徐郎為愛怒斷長髮,這個女主好生冷酷一女子,竟然不為所動……”

馮知陌無力地嘆了一口氣。按說男子也會讀些話本子,多半是修道成仙、位極人臣的故事,還要帶些香豔秘史,像前些年在大興坊間以閔德年第一位狀元郎為原型的《登科後,郡主對我愛而不得》《狀元秘史之:師徒情深》,雖然因為某些原因被迫從書肆下架,但在“黑市”裡依舊很是搶手。但章雲舟對此嗤之以鼻,堅稱這明眼人都能看出原型的故事出自公孫冰師徒的政敵之手,並且斥責馮知陌的趣味很低階。但馮知陌實在無法理解章雲舟的口味。

當年月霜雙自邊關回洛陽,十三歲的章雲舟對月霜雙一見傾心,鼓起勇氣跑到章家老太爺面前大喊等自己長大了要娶月霜雙,結果全家人鬨堂大笑,告知他兩人沒出五服。章雲舟脆弱的初戀只維持了不到半天,一瞬間的勇敢換來了一輩子的自卑。倒是月霜雙大笑著摸了摸小表弟的腦袋,只當是他年紀小在說笑。自此以後章雲舟開始迷上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本子,什麼《將軍的入幕之賓》《嬌豔小郎君》《冷酷妻主狠狠寵》,用馮知墨的評價來講就叫不堪入目。但是章雲舟的這個“秘密”也只有馮知陌知曉,章家對子女的管教比較嚴,章雲舟只能把這些話本子藏在馮知陌的馬車上,每次和馮知陌出門玩的時候就捧著話本子看得天昏地暗,倒是平白給旁人落了個文靜好學的印象。

馮知陌只是吐了吐舌頭道:“世人皆說男子冷酷,我看女子無情起來才更是可怕。你看當年的大皇女,為了權力,到最後連安國公世子都成了她的棄子。若不是太子殿下大義滅親,還不知道大興的那些小郎君有多少要被她禍害了去。要我說,你還是少看這些東西,免得把腦子看壞了!”

其實他還想說他那個早死的二爺爺,但想了想還是腦袋要緊。

“阿陌,我倒是和你想得不一樣。你平日看見那些有雄才大略的男子會羨慕嫉妒,為何對女子就避如蛇蠍?這些話本子,主角都是女子,寫這些的也多半是女子,我看後倒是佩服她們心中溝壑。”章雲舟搖了搖頭,原本看話本子的興致被好友打斷,只能將話本子闔上,雖然卡在了精彩的部分略有可惜,但倒也無妨。他與阿陌之間這樣的對話已經發生了很多次,兩人每次都能不厭其煩地辯論上許久。

即便是好友不理解他的愛好,他倒也不失落。他就是這樣的性子。

“便是公孫冰,若沒有胡留生和竇太傅,也走不到如今的位置。你看這些個寒門學子,還不是為了能到大興去覓一個好夫郎?料想她們也不過是嫌貧愛富,卻又沒有天仙容姿,若不想嫁個泥腿子,只能出來讀書了。”馮知陌吐了吐舌頭。

章雲舟無奈地嘆了口氣,阿陌最近在外面認識了幾個新朋友,最近不知怎麼的,對女子的惡意越來越大了。他還未開口勸誡,從山上走下來兩個學子,看他二人衣著華麗,應當不是河曲書院的寒門。其中一個男學子氣喘吁吁地往亭子裡一坐,先是對章雲舟二人歉意地一笑,旋即向另一個男學子抱怨道:“鴻雪,你就讓我歇歇吧,反正河曲書院的學子一時半會兒也跑不掉。再說了,那個楊小山,我是早有耳聞,而且據說她從來不出修文坊的,怎麼會來西苑呢!”

章雲舟二人便看向另一個男學子,名為鴻雪的男子身著一襲玄色長衫,眉宇間透著幾分英氣,也是個模樣周正的俊俏公子。

蘇鴻雪笑道:“望瞻兄若是實在不願,就讓小弟我在這裡遠遠看一眼吧。小弟我也只是偶然聽見河曲書院的學子說今日他們的詩會,楊小山難得出席,很是好奇。”

“河曲書院的楊小山?”馮知陌也來了興趣,“此人的詩文我倒是讀過,那首《臘月廿八憶故》在抱月茶樓掛著,不少人說那詩寫得情真意切,我看了,感覺文采也不過中上貨色,可能就是拜了康夫子為師,才這麼受人吹捧。”

不等蘇鴻雪開口,望瞻倒是挑了挑眉:“這位兄臺聽口音是洛陽本地人吧,那首詩我倒是讀過,家父早年在江南做官,小生在吳淞郡長大,對此詩倒是頗有共鳴,只是不知道這楊小山的文章是否也出色。實不相瞞,小生今年下場鄉試,可把她當成頭號的對手呢!畢竟在外名聲這麼響,小生倒也希望她不過是這個中上貨色,可看著那詩,小生心裡惴惴啊。”

好友已經開口,蘇鴻雪便也不說什麼。眼前這二位公子看著都是世家子弟,望瞻是官宦之後,和他們對上一兩句倒也無妨,而自己只是商人之子,若是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他爹的生意都沒法做了。

章雲舟因為馮知陌出言不遜,眉頭微皺,倒是狀若無意地提了一嘴:“如果我沒有搞錯人的話,這個楊小山是不是有個阿姊?”

“確有此事,這位兄臺莫不是與她姊妹相熟?”蘇鴻雪微微挑眉,楊家姊妹為人都低調,外人知曉她們是姊妹的還真不多。眼前這位俊俏郎君這副神情,倒是讓蘇鴻雪心裡有些抓心撓肝地難受起來了。這些年他默默地蒐集洛陽城裡一切有關楊溫平的傳聞,也幾次去抱月茶樓,但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遇不見她。只有一次遠遠地看見一個身影很像她的女子進了包廂,他又不敢貿然上前去問,怕唐突了別的女子。如今這個郎君認識楊溫平嗎?他們之間又是什麼關係?蘇鴻雪內心瘋狂跑野馬。

“她阿姊原是洛陽營造司的司正,和我表哥關係很是親近。”章雲舟說話時往北邊的永珍神宮看了一眼,即便是在西苑也能清楚地看見明堂的模樣,“似乎還主持了明堂的修建,已經被調任到大興了。”

“居然是她?”蘇鴻雪有些驚訝,他只知道楊家阿姊是個小官,沒想到竟然做了這麼大的事情。民間對朝廷的官員其實也就認得幾個經常露臉的,這些風裡來雨裡去的冬官,沒人會記得。但得知這雄偉的明堂居然是自己認識的人做的,蘇鴻雪這個小老百姓怎麼也要震驚一下。

“營造司的司正,區區冬官而已。你可別讓你表哥被什麼奇怪的人纏上了,還是小心為妙。”馮知陌冷嗤一聲。

章雲舟沉下臉道:“我雖然沒有和楊司正接觸過,但我表哥表姐對她評價都很好,我祖母也打聽過她,給她遞過帖子。阿陌這是覺得我章府上下有眼無珠嗎?”說罷,竟是憤然離席。馮知陌見狀只能轉身去追,卻聽見鶴園中河曲書院的學子爆發出一陣驚呼:“小山,你這副畫實在是活色生香!”

四個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只見那鶴園之中被眾星捧月的女子從石桌上緩緩抬起頭,一張絕世容顏驚得四個男子一時間都說不出話。蘇鴻雪心裡自然苦澀,只覺得楊溫平確實如她阿姊所說越來越優秀,自己努力追趕,好像怎麼都追不上她的步子。而馮知陌卻是饒有興致地摸了摸下巴:“這就是楊小山?小爺我突然想會一會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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