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楊菀之交接的司正到的也很快,不過半月,便從大興舉家遷來洛陽。楊菀之這邊也辦好了去大興的一系列手續,如今交接完成,她也該走了。

辛溫平難得從河曲書院回家,本想著替阿姊收拾收拾行囊,但沒成想有了焚琴,倒是不需要她動手了,焚琴已經將一切都打理妥當。姊妹二人如今倒是在商量這間房子的去留。辛溫平如今住在書院裡,楊菀之一走,這間小宅就完全空置,楊菀之覺得有些浪費,想著轉手賣出去,辛溫平卻有些不捨得。再怎麼說這也是她和阿姊在洛陽的第一個落腳點,這個小屋子從無到有,傢俱都是阿姊一手打出來的,如今阿姊要走,房子也想賣掉,她內心忽然有種不安、失落。

“阿姊,這房子要不先別賣,我們留著。我手上有錢,你去了大興,我給你置辦個好點的宅子。”辛溫平提議道。

“你啊,以後用錢的地方可多了,你的銀子就自己攢起來吧。阿姊自己有月俸,還不至於把自己餓死。”楊菀之也是個有了主意不會輕易改變的,“我去大興有官邸可以租,你明年春闈之後也在大興了,這宅子留著白白荒廢掉。屋子要有人住才行,不然一日日地就破敗下去了。我一手將這個小屋子做成這樣,也不想看它敗在手裡。”

楊菀之知道,妹妹心裡和她一樣不安。她們還沒有這樣分開過。只是她心裡也清楚,她們本來就在走不同的路,她們早晚要分開的。她們不可能這樣相依為命地過一輩子,她們遲早會走向各自的歸途。

宅子是楊菀之花錢買的,房契地契都是楊菀之的名字,楊菀之一定要賣,辛溫平也沒辦法阻止。辛溫平回書院後,楊菀之就將房契和地契委託給了剛來洛陽時買這套房的李牙人。李牙人當然是信心滿滿:說出去,這宅子的原主人兩年就從一個小小的冬工成了京官,還主持了明堂的修建,這說明這裡風水好哇!加上這宅子楊菀之打理得不錯,傢俱都是自己手做的,放眼整個和惠坊,應該沒有比這更好賣的房子了。李牙人甚至和楊菀之打了包票,等楊菀之一到大興,這賣房的銀票後腳就跟到了。

楊菀之做了甩手掌櫃,倒是不擔心吃虧,如今洛陽的商會中抱月茶社是龍頭,有妹妹和錢放盯著,洛陽城怕是沒人敢佔她的便宜。她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和焚琴帶著家當往大興去了,只是這些“家當”裡還多了兩個人。

楊菀之怪是好笑地望著坐在對面的月無華。男人今日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絲綢中衣,外披一件白色織紗春衫,頭上簪了一朵通草芙蕖。若說洛陽男子簪花成風,但這位月公子絕對是個中翹楚。楊菀之等一眾官員平日裡男子需得裹頭、女子要用發冠束髮,正式場合則都要戴上官帽。官帽上的裝飾決定了官員的品階,營造司的諸位基本就是素的進賢冠,因此楊菀之也只能在抱月茶樓這種地方看見一些愛美的學子簪花。而洛陽大部分的男子出面也無非是束髮或者裹頭,偏偏每次見到月無華,他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衣服也鮮豔,頭髮也一天一個髮型。楊菀之曾好奇過都是誰給他梳的頭,卻見月無華面無表情地吐出了雁書的名字,配合雁書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分外好笑。

“本官去大興上任,倒是沒想到月公子也去大興了,真是巧合。”楊菀之抬眼看著月無華,出言調侃道。

月無華懶懶地倚在馬車上,望著窗外漫不經心道:“我在外祖家這邊住了這麼久,也該回大興看看祖父祖母了,你說是吧,雁書?”

“是啊,郡主都念叨大公子好久了,說大公子是個沒良心的,從南疆回來這麼久都不知道上門來看看。”雁書接話道。

月家老太君乃是前朝大長公主黎徽芷的嫡女,清嘉郡主蕭應雲。蕭應雲與月氏的嫡次子月慎行結為連理,月慎行彼時是春官署的官員,長子月松泉也在春官署,偏生女兒月槐嵐是個愛舞槍弄棒的,跟著外祖母一起學了武功兵法,投了西南軍,又一步步爬到了小司馬的位置。月家只要有一個月槐嵐就夠了,因此月慎行早早地告病在家開始養老生活,月松泉則自請外調,去做了地方官。

如今在大興,是月松泉的長子、月無華的堂兄在照顧著祖父母。月家在大興可謂低調又顯赫,儘管留在大興的月氏子孫官職都不大,但沒有人敢招惹月家的人。而月家本身家風嚴正,倒是也沒有養出紈絝子弟來。

總之,月無華非要說自己是回大興看祖父母,楊菀之挑不出一點毛病。只不過……

“看無華哥這個架勢,不像是去探親,倒像是去長住啊。”楊菀之瞄了一眼馬車後跟著的三輛馱著家當的馬車,又瞄了一眼月無華抱在懷裡睡得正香的狸奴——一團圓滾滾的繡虎,差不多是月無華一年多前從雪地裡拾到的,因為顏色黃白相間,取名叫碎金飯。

將軍府家大業大,下人眾多,便是離開一段時間,也不怕他的貓兒被餓死,自有小廝婆子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他這把貓往懷裡一揣,倒是一副要搬家到大興的模樣。

月無華懶散地替貓兒梳理著毛髮,輕輕哼了一聲:“你這小蘿蔔,怎麼這麼愛管閒事?”說著抓起桌上的糕點就往楊菀之嘴裡塞。

“不要用摸過貓的手拿東西餵我!”果然,楊菀之成功炸毛。

“沒事的,我的貓比你天天刨土的爪子乾淨。”

楊菀之翻了月無華一個白眼,忿忿地嚥下嘴邊的桃酥。

坐在車外的焚琴聽著車內主子們的談話,心想這月公子若是對楊大人沒有點意思,那可就太過分了。她託著腮望著官道兩旁的樹,心裡暗暗稱量著:這月公子雖然腿腳不好,但皮相好;雖然是個閒人,但反正楊大人有工作;雖然年紀大了點……這麼一看,總覺得月公子配不上自家主子怎麼辦!焚琴越想越覺得不對,越想越看月無華不順眼。坐在焚琴旁邊的雁書本來想著和焚琴搭話,看見焚琴一臉如臨大敵的神色,嚇了一跳,想好的話溜到嘴邊又被嚥了下去,最後乾巴巴的吐出一句:“焚琴姑娘,路邊的樹真好看。”

平白遭了焚琴一個大白眼。

-

東宮。

竺師師坐在書桌前,正專心地抄寫著什麼,她的貼身宮女走來,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什麼。竺師師挑眉,“哦?”了一聲,旋即臉上浮出一抹興味。

“沒想到,月無華還真是像護眼珠子一樣護著她。”竺師師頗為無趣地往椅背上一靠。

她並不忌憚楊菀之,這個女子即便被辛溫泰搞進了東宮,也不會是她的對手。她忌憚的是自己三年前走出的那一步臭棋——如今她看明白了,她自以為是的步步為營,實際上倒是讓許知遠得了便宜,最後成了養虎為患。

楊菀之,從始至終都不是她要對付的人。

但楊菀之卻是她要對付的人的軟肋。

她對辛溫泰並無情分,這個變態慣會折磨人,自從入了東宮,竺師師身上總是帶傷。她爹也是個冷情冷意的人,她毫不懷疑,從她進東宮的那一刻,她與她爹的父女情分其實也斷了。她知道,若是這樣發展下去,辛溫泰的未來勢必是給她那位皇子表弟鋪路的。而竺家,會在那時徹徹底底地捨棄她。

可竺師師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她有一個很大膽、很瘋狂的想法。

她是生長在大興的女子,她不會因為身在宮牆,便將自己的一生蹉跎。公孫冰從教坊司一屆官妓尚且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她竺師師豈會遜色於她!若是如今的皇嗣沒有一個有助於她,那麼,為什麼不自己創造一個呢?

若是沒有皇子可以繼位,傳位於皇孫,或許,未嘗不可……

竺師師伸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肚子。進入東宮已有三月,辛溫泰也知曉自己需要一個皇長孫來鞏固地位,在這個方向上,兩人倒是罕見地達成了一致。竺師師只能期待能有好訊息到來。一旦她誕下皇孫——

就是她去父留子的時候!

至於辛溫義,這孩子如今才三歲,還什麼都看不出來。但以竺師師的身份,要想買通姑姑身邊的人,簡直是輕而易舉。如今辛溫義的吃飯用的餐具,正是她找人特製的,表面看起來是純金的,其實卻在鑄造時加入了大量的鉛。而她還找到一個民間方士,給竺英和小皇子進獻了“仙丹”,裡面也加入了鉛。等到再過幾年,大家就會遺憾地發現,被聖人寄予厚望的小皇子,竟然是個智若孩童的傻子!一旦辛溫義被廢,竺家只能傾盡全力扶持她的孩子!而後宮中的那些妃嬪——

自然有她那心狠手辣的姑姑去處理。

唯一讓她感到頭疼的,是辛溫平。

“月無華來大興了,那二皇女那邊呢?”竺師師問道。

辛溫平如今尚未起勢,但被竇派藏在河曲書院,將軍府一直暗中相護。月無華看著是個閒人,實際上,在沒有別的勳貴的洛陽,一翻手就能將那姊妹倆護得毫髮無損。即便是辛溫泰,也只知辛溫平未死,可數次想要安插探子進河曲書院都未能成功。竇派對二皇女的重視遠超他們的想象,這兩年甚至連河曲書院的入院考試都變得嚴苛了許多。

而如今月無華隨楊菀之回京,或許,是可乘之機。竺師師只恨自己當年太過年輕,沒能在第一時間做掉二皇女。

“回太子妃,烏十二說他已經能探到書院裡,只是還沒能探到二皇女所在的地方。”宮人回答道,“但是既然已經能探進書院,說明有機可乘。我們要出手嗎?”

“不急,若真是如此,這件事,不一定要髒了我們的手。”

想要殺掉的人沒有死,反而在河曲書院活得風生水起,想來,辛溫泰比誰都更迫切地希望辛溫平死。而偏偏他對楊菀之又有著莫名的執念,這執念的來由連竺師師都不清楚,但對於竺師師而言,就是天賜良機。她和三年前一樣,還是最喜歡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事情。

“哦,對了,花鳥使那邊,打點得下來嗎?”竺師師問道。

“小事一樁。”

儘管竇太傅上書力諫,但花鳥使一事也不過暫時擱置,並未取消,聖人只說今年不再派遣花鳥使,但畢竟這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經過一系列的拉扯,花鳥使將會在明年開春走向民間。平心而論,從繼位後的表現來看,辛兆或許是太祖的五個子女中最不適合做皇帝的人了。他雖然不是無能之人,可在享樂之事上卻半點不願虧待自己。竇章私下給辛兆下了這樣的定義:好大喜功之人。他做出一點點的成果,就立馬大張旗鼓地宣揚,設宮宴獎勵自己。重建明堂是,花鳥使是,遷宮也是。不過是太祖留下的底子,這些老臣,辛周的國庫,還夠辛兆這樣糟踐。但長此以往,必遭反噬。

只是竺派為首的舊權貴對此並不在意。辛周之前有大殷,大殷之前還有數個朝代,這些朝代除了辛周之外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的統治者都誕生於竺派的前身,民間稱之為九姓十八家的貴族集團。九姓十八家之間都沾親帶故,如今只是少了黎氏一族,倒是辛氏的崛起,讓原本掌握在九姓十八家手裡的統治權旁落了。因此,竺派其實並不在意朝廷的死活,他們只是看見了花鳥使的誕生讓辛兆的後宮變成了帶孔的篩子,他們可以放肆地動用自己的職權,向後宮內安插自己的人。

而竺師師素來喜歡有備無患,她需要一個為她所控制的人進宮,以妃嬪的地位,和她的姑姑相互牽制。

“我爹那裡是指望不上了,還是外祖父這裡與我更親近。你且給江南遞信,讓他們做好準備。我給表妹搭了這個臺階,還希望表妹能夠抓住這個機會,勿要讓我失望……”竺師師說罷,重新拾起毛筆,在宣紙上抄下一行漂亮的簪花小楷。

言情小說相關閱讀More+

緣系開封

沐藍汐月

穿成惡婆婆後,我爆紅娛樂圈

阿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