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口往來許多人，形形色色，無數雙眼睛都聚焦了過來。
大多是放在周今衡身上的。
他穿得較為正式，可額角卻落著些微不可察的傷痕，擋在舒妮面前，要求彭旭道歉的樣子，既正氣凜然，又摻雜著幾分並不逼人的溫和，是紳士，也是護著舒妮的長輩。
身上的反差與矛盾感，很是吸引人。
彭旭是怕周家人的。
在京北，周家的高度已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何況彭旭家裡不過是做水產生意，半路起家的暴發戶，哪裡敢惹周今衡。
剛才不過是仗著周今衡不在，才拿他的私事過過嘴癮罷了。
周遭的學生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圍在附近，彭旭面上青白交替，這個歉要是道了，他在系裡便再也抬不起頭來了，可要是不道，周今衡怎麼會放過他？
“怎麼不說了？”
舒妮從周今衡身後走出去，剛被推倒摔了一跤，褲腿上落了些灰，卻並不顯得狼狽，或許是因為有周今衡在身邊的緣故，“剛才不是罵我小叔叔罵得厲害嗎？這會兒怎麼慫了？”
“我……”
彭旭還想嘴硬，身旁的朋友拉了他一把，“別說了，快道歉吧。”
“我憑什麼道歉？！”
指責聲愈來愈多了。
舒妮箭步上前，咒罵聲還未出口，周今衡先一步開了口，嗓音溫潤如玉，架著一副謙謙君子，卻又綿裡藏針的做派，加之他那張白玉無瑕似的臉，引得周圍不少女學生拿出手機偷拍。
不舒服，舒妮就是不舒服極了。
“舒妮年紀小，性子衝動，如果先前有跟你結下過樑子，那我代她跟你道歉。”周今衡這樣身份尊貴的人，竟然會為了舒妮跟彭旭這樣的人渣道歉。
不僅是舒妮自己，彭旭都不知道他在耍的什麼花樣。
好話說完了，周今衡又沉冷下面容，“可你推她，是你的不對，道歉。”
彭旭臉色更僵了。
這下不道歉倒成了他的小肚雞腸。
“快道歉吧。”朋友催了句。
壓下心中的不服氣，彭旭極度不情願道了句，“對不起，行了吧？”
*
“下次不要那麼衝動，到底他是個男人。”
車裡。
周今衡語速慢慢，吐字柔潤，像是在教育，又像是生怕舒妮一個女孩子吃了虧，“並且是個不怎麼紳士的男人，要是我今天沒有及時趕到，你真的跟他起了衝突可怎麼辦？”
“校門口那麼多人，再不濟還有保安，他還真敢跟我動手不成嗎？”
舒妮頭腦簡單，才管不了那麼多，“你為什麼要跟他道歉啊，我又沒錯。”
“不要再這樣了。”周今衡不解釋，語調淡著，“受傷了嗎？”
“沒。”
她沒受傷。
真正受傷的是周今衡才對，“你……你的額頭怎麼了？”
還有臉頰，似是比平常有些紅。
回想起裴初淮的資訊，舒妮聯想到了家裡，“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周今衡：“沒有。”
羅叔目光往鏡面中繞了繞，在周今衡身上停留片刻，不禁為他感到難過。
隔這麼久才跟父親見上一面，一見面竟然捱了打，這對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是無法承受的，偏偏周今衡太過慈悲良善，不責怪父親，更不會朝著舒妮亂髮脾氣。
他這麼心善，卻無一個人惦記他的好。
“可是你……受傷了？”
對舒妮而言，沒有那麼多男女之別，哪怕她是故意將周今衡叫老了許多，可在他這裡，他不是叔叔輩，也是哥哥輩。
這麼說著。
胳膊不受控制抬了起來，指尖輕觸在了周今衡額頭受傷處。
感受到了溫熱。
周今衡彷彿受驚似的躲開，眼皮下瞳孔中的混沌褪去，換成了茫然，“做什麼？”
“你額頭都破了，不應該上點藥嗎？”
這感覺古怪極了。
周今衡不曾被女人觸碰過，舒妮是他眼中的小孩子，可也是女孩子，禁止肢體觸碰是理所當然，可舒妮卻沒將這當成一回事，“不用。”
舒妮：“怎麼不用了？”
“不用就是不用。”
“你還比我大十歲呢，自己都不知道照顧自己，還想照顧我。”舒妮也不管了，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心緒卻有些亂。
能傷到周今衡的人恐怕不多。
聯想到了彭旭的那番話，很難不胡思亂想。
黃昏色被升起的月光吞噬了，最後一縷夕陽落到了山後，一天進入了最後的倒計時。
車子駛入晚高峰的車流。
車內氣味舒適，身旁的人像是閉眸在小憩，他可以平靜得當作什麼都沒發生，舒妮卻做不到，面前反覆浮現周今衡替擋在自己面前，為了讓彭旭當眾道歉，甚至拿出了好好先生的一面。
很亂。
猶如一根無形的絲線被周今衡抓住了。
除了母親，沒人這麼對待過舒妮。
突然睜開了眼睛，舒妮沒有看向周今衡，便急色喊了聲：“停車。”
羅叔回了下頭，“小姐，怎麼了？”
“等我一下，我買點東西。”舒妮下了車，跑向了行人之中。
周今衡並未顯露不耐情緒，也沒多問一句，“等著吧。”
羅叔停好了車子，仿若感受到周今衡心中滿溢的酸楚，“先生一定不想這樣……”
“別說了。”周今衡不想聽。
從周鴻娶了新妻入門後，周今衡便不再是眾星捧月的天之驕子，外人只知道他姓周，有著尊貴的身份，哪裡又知道，他生活在怎樣的水深火熱中。
一個不小心。
便會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打入深淵。
不知等了多久，舒妮跑了回來，因為著急，氣息不穩。
周今衡：“去哪兒了？”
舒妮沒回答，直接塞了個冷冰冰的東西給他，“買不到冰袋，就用這個將就一下吧。”
那是在便利店買回來的一杯冰塊。
可以用來消腫。
“買這個幹什麼？”
明知故問。
舒妮指了指周今衡的臉頰，“這裡，是不是有人打你了？是周奶奶嗎？”
老太太哪裡捨得打周今衡。
“……是因為我嗎？”夜色沉昏，舒妮歪了歪腦袋，細碎的發飄在眸前，瞳孔皎潔如月，好奇凝著周今衡，分辨著他的神色，有詫異有不解，唯獨沒有舒妮猜對的意思。
半刻後她一嘆，“看你這個表情，是我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