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胡知府伍偉長接到一樁奇怪案子。嫌犯是參加這次鄉試的秀才,名叫孟易行。而他的罪名則是大鬧貢院,誹謗朝廷命官。

之所以說它奇怪,是因為伍偉長從未接過這樣的案子,而且他很好奇,鄉試結束後的申訴不過就是個形式,怎麼會真有人鬧到主考官那裡,更讓他好奇的是一個文弱書生哪來的膽子敢誹謗朝廷命官。

看到孟易行後他更奇怪了。

因為這個人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

“貢院桂榜牆上那副對子是你寫的?”伍偉長端坐正堂,用他一貫的盆腔共鳴的官威聲問道。旁邊坐著臉色發青的主考官那長青。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孟易行站在堂下,六尺身軀凜然而立,彷彿要撐起這暗無天日的公堂。

“大膽,你知不知道公然誹謗朝廷命官是什麼罪名?”

“你們做得,別人便寫得。”

伍偉長把驚堂木一拍,厲聲說道:“你要是對鄉試結果有疑,大可寫申訴狀給那學士,何以聚眾大鬧貢院,還語出譏諷。就憑這兩件事,你就少不了牢獄之災!”

“那副對子不是我寫的。”孟易行說道。

伍偉長冷笑,心想你這種裝腔作勢的軟骨頭書生我見多了。當下說道:“不是你寫的是誰寫的,從實招來,本官可以從輕發落。”

“大人何不把陸同和馬家起叫來,讓他們和那長青當堂對質。”

那長青打鼻孔裡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說道:“現在是在審你,你管別人做什麼。你自已能力不行,怪得了誰。”

孟易行反問:“那我倒要問問那大學士,我的文章哪裡不行。”

“好,那我就讓你心服口服。你的文章中有‘青鬢長青’一詞,還有‘自隳鐘鼎於欲’一句,是也不是?”

“那又怎樣?”

那長青冷笑:“怎樣?你犯了諱難道不知道嗎!”

孟易行皺眉:“我犯了什麼諱?”

“虧你也是個讀書人,難道忘了《春秋公羊傳》裡有‘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嗎?你這兩句犯了我和伍知府的名諱,更犯了布政使季大人的名諱。你不避我的諱也就罷了,可季大人和伍大人是一方父母官,你身為他們轄下子民,怎能不避他們名諱呢?”

孟易行初時聽得認真,聽到後來哈哈大笑。那長青怒道:“你笑什麼!”

“簡直可笑。《禮記》雲‘詩書不諱,臨文不諱’,豈可為了避諱而辭不達意?何況我從沒聽說過科舉文章要避考官和知府名諱的。我只聽過避天子名諱,難道你們把自已的位置擺得和天子一樣高嗎?”

“大膽!”伍偉長說道:“你公堂之上口出狂言,誣衊我和那學士,簡直目無王法。”

那長青接著說:“就算你狂悖無禮,不避父母官名諱,可你卻犯了禁。”

孟易行連看也不看他,負手而立,眼望青天,說道:“不知我又犯了什麼禁。”

“你文章中用了‘澡牝’二字,實乃低俗,與市面上那些豔情小說有何區別。本朝自‘光朔清書’開始,就要慎用這些字,可你卻在應試文章裡用這二字,簡直斯文掃地。”

時項國市面上流行豔情小說。而“牝”這個字原本是指雌性動物,後來被引申為陰性事物。到了小說家筆下,則成了女子某一器官。

那長青所說的“光朔清書”是項國幾年前一次禁書行動。“光朔”是當今天子閔元康所用年號。

孟易行呆了呆,然後說道:“這更是強詞奪理了。我用的是‘澡身浴德’和‘谿谷為牝’,兩個字並不在一起。何況這兩句都是我引用的《禮記》原文,怎麼就成了禁詞。”

“多說無益。你不學無術,不知避諱不說,還在文章中用如此低俗的禁詞,你這樣的人怎能讓你中舉,更不能讓你為官。”

孟易行怒道:“你們這是欲加之罪,我從沒聽說過什麼禁詞不禁詞的。當今天子寬仁,豈有禁錮文字之事。”

伍偉長說道:“那你怪得誰來,要怪就怪你自已,為什麼不多讀讀書。”

那長青說道:“如果你照正常流程遞交訴狀,我還可以指點你一二,可你卻糾集一幫人大鬧貢院,詆譭朝廷命官,是可忍孰不可忍。伍知府,你是本案主審,你看該怎麼辦吧。”

伍偉長知道其中利害,當即說道:“來呀,把嫌犯孟易行押下去,聽候發落。”

孟易行大叫不公,被兩名衙役押著往大牢裡去。他用盡力氣掙扎,無奈押他的兩人身板太壯,胳膊太硬,像鐵箍一樣箍住他,任他怎麼動都是徒勞。

那長青微笑道:“你是本案主審,該怎麼做不必我多說。今天辛苦伍大人了。”

伍偉長起身,一臉媚笑,說道:“哪裡哪裡,這是我職責所在。那學士回京之後如果上官或聖上問起在這的事……”

“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伍知府美言幾句。”

伍偉長喜不自勝,作揖送別那長青。他雖然官職比那長青高,但那長青畢竟是天子近臣,他在皇帝面前的幾句話,可能比他在蒼胡努力幾年都有用。

送走那長青,伍偉長想著該怎麼處置孟易行。

是關他幾個月,還是打一頓板子再關幾天,還是以考試作弊為由取消他生員資格?

正想著,有人來報,布政使季子鍾要見他。伍偉長顧不上孟易行,忙去換了身衣服出門。

孟易行被架著一路走到牢城,衙役們和獄司辦了交接,大概說了下情況。由於沒有知府正式的宣判,獄司沒給孟易行上鎖拷,也沒換囚服,讓兩名獄卒押著他進牢房。

陰冷潮溼的牢房裡散發著陣陣怪味,囚籠似的號房中關著各色“罪犯”,他們一見有新人進來,紛紛湊到籠子前觀看,口出汙言穢語,獄卒的喝斥幾乎不起作用。

孟易行有生以來第一次進到這樣地方,只覺眼前發黑,頭腦發懵,整個人丟了魂一樣,像一隻雞被人掐著,扔在堅硬冰冷的地磚上,等待宰割。

腦袋與地面撞擊的疼痛使他瞬間清醒,這才看清自已身處的環境。一堵陰暗的牆壁上開著一排通氣小窗——說是窗戶實在勉強,尺寸大概也就是牆壁上拿掉幾塊磚的樣子。

地上零亂的鋪著一層發黴的茅草,牢房裡充斥著一股騷臭味,看不見的黑暗裡不知隱藏了多少人遺留的大小便痕跡。

孟易行差點一口氣沒有喘上,扶著牆彎著腰,用袖口遮住口鼻深吸了幾口才緩過來。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放我出去!”他跑到鐵欄杆面前大吼:“你們這幫欺上瞞下的貪官汙吏,眼裡還有王法嗎?你抓得了我一人,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嗎!”

憤怒的聲音迴盪在令人絕望的牢房中,換來的是一陣陣不屑而又悲哀的嘲笑。

孟易行怒氣更盛,吼聲更大,像極了小時候和人打架打輸後被人壓在身底下時發出的聲音。

然而這樣的憤怒在這裡絲毫不起作用,何況這是無能的狂怒。

一名油光滿面的獄卒走了過來,罵道:“嚎你孃的喪呢!都到這裡了還不老實,再亂喊老子對你不客氣。”

孟易行說道:“犯了什麼罪自有朝廷法度來管,你們還敢動用私刑嗎?”

獄卒哈哈大笑,好像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話。他說:“你覺得到了這裡還能跟你講法度?這裡老子就是法,只要弄不死你,我有的是辦法叫你老實,你想試試?”

“你們……你們太過分了!我不過是不服鄉試結果,那長青就說我文章用詞不知避諱,還把我弄到這裡來,難道朝廷法度在你們眼裡就是隨意玩弄的嗎。”

孟易行又氣又怕,後退幾步,忽然發現腳下好像踩到什麼東西。這時他眼睛已經適應這個環境,看起來好像是塊木炭。

他撿起木炭來,略一沉吟,走向身後牆壁。獄卒以為他被嚇住了,說道:“知道怕就好,老老實實待著,別給我惹事。”

只見孟易行舉起胳膊,憤然寫下四句詩:聖朝之下不能言,書外知有幾處冤。倉頡應悔造文字,萬鬼齊呼動九原。

他用力過度,以至木炭中途斷折兩次,寫完後才發現手指頭被磨破。

他頹然扔下木炭,正自感傷,突然聽見一人說話:“小子,你是個秀才?”

孟易行一驚,舉目四顧,在牢房西側發現一個坐著的男人。他進了牢房後一直沒有注意別的,竟然連這裡還有個人都沒發現。

這男人四十歲上下,穿著囚服,頭髮鬍子亂糟糟的,也不知被關了多久。一雙眼睛如黑夜中的野獸,孟易行感覺自已像脫光了衣服一樣,被看得很不自在。

他貼著柵欄坐下,說道:“是又怎樣。”

男人又問:“犯了什麼事進來的。”

“這與閣下有什麼關係。”

“都到這裡還敢嘴硬,老子問你什麼你就說。”

孟易行往後縮了縮,說:“我不說又怎樣。”

“不說老子就打你,老子生平最煩的就是你們這些讀書人!”他話這麼說,人卻坐在那不動。

孟易行又往後縮了縮,後背緊貼著柵欄,小聲說道:“讀書人怎麼招惹你了……”

“讀書人最磨跡最迂腐最難說話。”

“閣下這是偏見,不是所有讀書人都這樣。”

“你剛剛在牆上寫的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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