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羽漫不經心地說道：“應該是沙遲的。”他祖居涼州，西域人見過不少，雖然不能完全聽懂他們的語言，但已經能從語言和服飾大概分辨。
他們前腳剛走，那兩個持刀漢子也跟著走出去，劉正羽瞥了一眼，這兩人都是一臉的兇悍之色，生就一張驕縱不法的臉。他們走後，另一桌五人也動了身。
劉正羽眼前一亮，脫口而出：“可是趙天然趙兄？”
“你是……劉少當家？”五人中一個長身青年遲疑著說道。
劉正羽哈哈一笑：“我就說進門看你眼熟呢，果然是趙天然兄弟。怎麼你今天不當班？”
趙天然是涼州府東城區捕頭趙長利之子，子承父業，包括他同行的四人，都是捕快身份。
“我今天休息。”趙天然嘴裡說著話，眼神不斷往門外看。
“要不坐下喝一杯，我請客。”劉正羽起身讓座，金盛也跟著起身。
“劉少當家，我還有點事情，今天就先失陪了，改日再說。”帶著四個兄弟大步出門。
劉正羽看他們行色匆匆，好奇心起，匆匆結了賬，讓金盛先回去，自已遠遠的跟在趙天然等人身後。
這時天色將晚，街上行人增多，聲音嘈雜，劉正羽也不用擔心被對方發現。趙天然一行人邊走邊張望，像在找什麼東西。
他跟著趙天然等人轉了一圈，見他們又是撓頭又是跺腳，一副懊惱的樣子。劉正羽心想：“難不成他們是在跟蹤那兩個拿刀的人？他們是捕快，當然不會無緣無故跟蹤人，難道那兩個人不是善類？不好！如果他們真是惡人，我剛才攔住趙天然說了幾句話，豈不是間接的幫他們逃了？”
想到這心中有些懊悔，就要離開，發現趙天然等人突然轉入一條小巷裡去。
今天同樣不當班的，除了趙天然等人，還有西城區的捕頭傅東留。今天是他擔任涼州府西城區捕頭的一週年。
涼州府捕役共有四個班房，分東南西北四區，每一區各有一捕頭與副捕頭，其下捕快若干，由巡捕司統領，分管涼州府治安。
巡捕司統領稱為“司正”，另有“司副”一人，也就是俗稱的“總捕頭”和“副總捕頭”。不入官職，只算吏，權力和職責卻不可謂不大。
傅東留今年二十八歲，這個年齡當上捕頭並不多見，上任之初引來不少老捕快們的羨慕。
這一切都要感謝他命中的貴人，涼州府通判——吳碩。
所以今天這個一週年的日子傅東留並沒有和手下弟兄歡聚，他決定備上一份禮物去吳碩府上。
銅鏡裡映出的是一張國字方臉，濃眉大眼，高聳的鼻樑彷彿一座頂天山峰，美中不足的是鼻尖略有些塌陷，不知還能護住那張本不善言辭的嘴到什麼時候。
衣服是新做的，來自蘇州的絲綢，剪裁得體，柔軟舒適，彷彿江南水鄉女子的手。不過他活了二十八歲，卻從來沒有摸過這麼柔軟的手。
“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會去江南看一看呢？”
傅東留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鏡子中的自已雖然算不上英俊，但總還過得去，剛好他也是涼州府的捕頭之一。
“你要出去啊？”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走進屋，看看傅東留，說道：“你今天不是約了你手下的人喝酒嗎？”
“不去了，我今天要去吳大人府上。”
老婦點點頭：“通判大人對你有提攜之恩，你能在上任一週年的日子去謝他，也算是有心。你可準備了什麼帶去？”
“娘，這個不用你操心了，我給吳大人準備了一幅字。”傅東留笑著，從匣中取出一個卷軸，說道：“這是本朝書畫名家謝竹石的字，這份禮物總不算差了吧。”
幾個月前傅東留抓住了一個盜賊，在他身上搜出了幾幅字畫，全是前朝名家手筆。這些字畫都是一個書畫收藏家所有，他一路追著到了涼州，得知盜賊被抓，為表謝意，他送給了傅東留一幅謝竹石的字。
謝竹石以畫聞名，字寫得很少，其造詣也不如畫作，不過到底是名家之手，且謝竹石已離世五十多年，這幅字怎麼也能抵得上傅東留一二十年收入了。
“之前讓你把字賣了換錢，你不願意，你又不懂字畫，收它幹嘛。你說它這麼值錢，賣成銀子也能讓我們過好一點。”
傅東留聽出母親的話裡有怨氣，正想說幾句寬慰的話，臉色忽然一沉，喃喃地說：“對啊，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點。”
母親的話提醒了他，他一個小小的捕頭，半輩子的收入才能買得起這幅字，現在貿然把這麼貴重的東西送給吳碩，吳碩會怎麼想？他會不會認為這是你傅東留非正當手段所得？
“吳大人為官清廉，我之前去他府上也沒看到什麼值錢玩意，我如果真把這幅字送去了，他豈不是要懷疑我是個貪官汙吏？”
傅東留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把字放回匣中，又送進櫃子裡，上了鎖，脫下剛捂熱的新衣服，換一身穿了三四年的舊衣服，拿一吊錢出門。
通判官職不高，官邸也不大，吳碩見傅東留提著酒水和點心上門，心中已大概猜到來意。
這些點心都是南方的，涼州不易吃到，整個涼州城也只有那麼一家鋪子能買到。
吳碩明白這一點，微笑著引他入座，命人奉茶。
“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
“最近沒什麼公務，班房裡有杜輝盯著。”杜輝是西城副捕頭，也是吳碩提拔上來的。
“今天是小人擔任捕頭一週年，兄弟們本來要聚一聚喝幾杯的，但我覺得這沒什麼可慶賀的，小人能有今天，全靠吳大人提攜，今天登門只是想謝謝吳大人。”
吳碩讓人把傅東留送的東西收下，傅東留忙說：“小人收入低微，吳大人不嫌棄最好了。”
吳碩說道：“什麼話，你要是送些名貴東西來，我反而不敢收了呢。”
傅東留暗叫僥倖，否則自已前途可能就要完了。
“吳大人，聽巡捕司的兄弟們說，王司正最近身體有了好轉？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王司正為人正直，我一直很敬仰他的。”
王司正年過六旬，因病提交辭呈，再過兩個月就要病退，涼州府巡捕司司正一職空缺，這也是傅東留今日登門的原因之一。
“東留啊，這隻有我們兩個人，說話就不要那麼虛了，你心裡怎麼想的我知道，你剛才那番話，只怕只有最後一句才是真心的吧。”
傅東留臉上一熱，不敢直視吳碩，低頭說道：“大人明鑑，小人只是……只是……”
“有上進心是好事，這沒什麼好遮掩的。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提拔你當西城捕頭嗎。”
傅東留忙站起來，恭敬地說：“小人愚鈍，請大人明示。”
吳碩擺擺手，示意他坐下：“因為你不但有能力，而且有一顆為公的心，尤其是這第二點，是另外三個所沒有的。”另外三個是指涼州東城捕頭趙長利，南城林高樂，北城張初一。
吳碩目光灼灼，彷彿要看穿傅東留的心：“至於劉司副，他年齡也和要退的王司正差不多，是不能再升的了，司正一職，只在你們四人中選出。”
他話裡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傅東留還是有點不放心，畢竟通判上頭還有左右同知和知府。按照朝廷律例，州府司正和司副要由當地官員向布政使司推舉，而後由布政司提刑司派人暗中查訪考核，考核透過就可上任。
道一級的稱為巡捕監，有監正和監副，這個需要由布政使向刑部推舉，再由刑部派人查訪考核。查訪考核官吏名單以及時間不會對外公佈。
巡捕司的正副手人選最終是州府長官敲定，當然也會參考下面官員的建議。吳碩是通判，只是個正六品，他推舉的人知府未必會聽。
“看你巴巴來了，就給你吃顆定心丸吧。我已經向知府推舉了你當巡捕司司正。”在傅東留驚喜和不確定的眼神中，吳碩緩緩遞出一句話：“知府大人同意了。”
傅東留長揖到底，感激涕零：“吳大人對小人提拔之恩，小人萬死難報，今後惟吳大人馬首是瞻！”
吳碩臉色一整，嚴肅地說：“我們為官吏的當以君主，百姓馬首是瞻，今後這樣的話別再說了，你當上司正，說話行事就更得小心。”說完又補了一句頗有譏誚的話：“何況我只是通判，上頭還有知府呢。”
傅東留連聲說：“是是是，小人激動之下慌不擇言了，大人勿怪。大人今日的話小人定謹記心中。”
吳碩端起茶碗：“推舉信已經送上去了，布政使司很快就會派人下來查訪，只有考核透過你才能順利上任。”
傅東留立馬會意，說道：“小人明白，這就告辭。”出了吳碩官邸，傅東留難掩激動的心情，幾乎是一路小跑到西城捕快班房。
考核官吏的名單和時間下面都無從知曉，從以往經驗來看，考核時間短則半月，長則兩三月。所以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傅東留不打算再休息，手下的人也別想休息，自已的轄區內不能出任何事。
他派人叫回今日休息的捕快，給他們上了一課。手下的人也知道巡捕司司正空缺，而傅東留又是通判吳碩面前的紅人，估計是司正的熱門人選，想著傅東留平常對他們不錯，心裡一點點不痛快也很快煙消雲散了。
正當傅東留鬥志昂揚，激情澎湃的給手下兄弟上課時，一人慌慌張張闖進班房，大叫：“傅捕頭，傅捕頭，出事了！”
人群讓開一條路，那漢子跑到傅東留面前，弓著腰喘著大氣：“傅捕頭，出，出事了。”
捕快們認出了這是東城區的捕快何二柱，問道：“怎麼了兄弟，這慌慌張張的幹嘛呢？”
“出什麼事了？”
何二柱猛吸一口氣，說道：“傅捕頭，天然哥在白水巷裡發現三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