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心裡有一人
一抹淡似流雲的笑意在謝臨淵嘴角浮現。
他略頷首，再起身，迎向旭日。
“可不是孤魂野鬼麼？時至今日，我仍時不時覺得恍惚，好像眼前所有俱是莊周夢蝶。一戎一海前世為我而死，即使是跟他們，我也不敢袒露分毫，生怕一旦說破，驚覺全是大夢一場。”
拭掉眼角微涼的淚珠，林舒走到男人身旁。
與他並肩共望朝陽！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世間大夢，從來如此。
於此事，我與王爺見解不同，既然老天爺恩賞，不管世事如何，咱們該做什麼、想做什麼，只管放手做。到頭若仍大夢一場，夢中倒也痛快肆意過。縱人生如夢，倒不能失了意趣一場。”
意趣……
昔年盪鞦韆的小姑娘，也用了這兩個字。
謝臨淵側眸。
只見沐浴在金色朝霞中的容顏如玉石般潔淨堅毅，隱隱的，既有昔日嫌鞦韆蕩得不夠高的大膽小姑娘影子，也有如今理智警惕的婦人影子。兩個影子交疊變幻間，赫然就是吐出這一番豁達之理的林舒。
他轉身，拱手。
“四小姐好見解，受教了。”
“我豈敢教王爺什麼？對了，王爺為何而死？”
猶豫只在心裡盤桓片刻。
深知若不如實道來，林舒斷不可能敞開心扉，謝臨淵把前世奉命前往北境，卻被陷害送到北涼皇宮的事一一道來。
林舒沒想到，謝臨淵堂堂一個皇子竟也命運半分不由已！
想起上回他半路“打劫”的突然變臉，她福至心靈、脫口問：“所以上回我說王爺尚未婚配，讓王爺不由得想起被送的屈辱？”
“……”
什麼叫被送？
怪怪的話讓謝臨淵嘴角微抽，只來得及點頭，並肩而立的女人飛快又說：“其實這事不難解決，我的意思是撇開一雪仇恨部分。王爺大可早早找個心儀的女子成婚，現在距離那時候還有十幾年，來得及。”
“妻妾不是解決之道。”
謝臨淵淡睨一記意在試探的女人。
“要想除掉她們，藉口多如牛毛。且我既知命運走向，又何苦連累無辜旁人？何況……”
“何況什麼？”
這個不想連累無辜女子的態度，倒還算個男人！
“本王心裡有一人。”
或者說一個模糊的幻影。
林舒壓根沒給謝臨淵沉浸回憶的機會，吃驚得泛映霞光的美眸圓溜溜。
“真的？是女人吧？”
她其實不想這麼八卦，實在是前世時不時出去應酬，聽過關於這位曜王殿下的閒話。他一直未娶，人又勇武俊朗，喜歡呆在軍中，閒話最後都朝一個方向奔去——
曜王不喜女子，只喜男人！
“……”
猜到林舒定是想起前世那些流言蜚語，謝臨淵無奈，“當然是女人，我喜歡呆在軍中是因為相比朝堂，軍中人事相對簡單。既能保家衛國又能免於爾虞我詐，何樂而不為？四小姐冰雪聰明，該不會也信那些無稽之談吧？”
“這不是……”
林舒打哈哈，“前世多少聽過幾耳朵麼！”
“我已和盤托出，現在四小姐可以告訴我，前世你究竟在何處？最開始林家並未被滅，但還是找不到你，林闖林馳他們肯定都急瘋了。”
皇家連父子情都不過爾爾，手足情更不足一提，謝臨淵對林家的溫馨友愛氛圍一直暗羨不已。
“我在一間不知道何處的暗室。”
親近如母親和裁雲等人，林舒也從未說過這些。
此刻終能宣之於口，她並不感覺羞愧——
受害者不應該感到任何羞愧，該羞愧至死的，是豬狗不如的加害者！
全身氣息涼了幾分，她簡短道來：“顧行之和顧依依聯手陷害，把我送給顧景之，他將我削掉四肢囚禁。暗室應該是他選定的隱秘地盤，但後來不知道發生什麼，顧蓁蓁竟來了，她灌了我一杯鶴頂紅。”
謝臨淵聽得神色微駭。
“難怪……”
難怪她要把顧行之送進監牢！
難怪她要挑撥薛世子撞顧景之的馬車！
難怪她同意白小漪入府為妾！
良久，他問：“顧承安呢？”
“他？”
朱唇畔溢位一記刺骨冷笑，林舒望向越來越亮的天空。
“一個自私自利、無情無義的小人，王爺覺得他會如何？最噁心的都說了，其實說出來不怕王爺笑話，顧家四個小東西是顧承安和楚氏所生，王爺知道楚……”
“我知道。”
他調查過慶平侯府，當然知曉楚氏是顧承安弟媳。
“今日能和王爺坦誠聊一聊，心裡舒暢不少。不過我有一個請求，希望王爺不要在父親和兄長們面前提起這些，一個字也不要！被他們知曉，他們固然會為我算賬出氣，對林氏卻沒任何好處。我自已的仇，自已報！”
“如你所願。”
山巔上，萬丈霞光蒸騰光輝。
得到承諾的林舒衝謝臨淵粲然一笑。
“王爺放心，您的事我亦不會向任何人提起，這是王爺和我之間的秘密。”
說完，她又俏皮加了一句，“包括王爺心裡有一個人的事！王爺要尋的仇比我難上千百倍，難得有相同的奇妙際遇，這樣吧，王爺若有任何用得到我的地方，日後儘管開口。”
她的落落大方，讓謝臨淵瞬間想起許久不見的林準。
從前常聽宮中老人說女肖父子肖母，竟是真的！
“若有，我一定直接開口，你也如此。”
“好！”
林舒爽快點頭，“王爺收了多少糧？打算如何處理？”
太陽越升越高。
儘管山林間的溫度比其他地方低，也曬得兩人遭不住，躲去一棵蔥鬱榕樹細聊。待聊完，已是日上三竿。算算時間，林舒提出告辭。
聽見她和裁雲說還要去寺裡拜佛，謝臨淵眉心微動。
“四小姐還有另外的安排？”
聽她之前那番豁達之言，不像一個寄情神佛之人。
相同的遭遇和對林家的關心，讓林舒已把謝臨淵視為盟友。
但文芷薇……
看出她遲疑，謝臨淵又說：“四小姐不說也無妨，我只是擔心四小姐安全，你今日沒帶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