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府向東六十餘里,有一青山碧水、桃花成海的秀處,卻因為桃花林外總是籠罩著氤氳不散的濃霧,此秘境便不得為幽州的百姓所知。

一片生著藍色羽翼的長尾,扇動靈活的翅膀,從鬱鬱蔥蔥的桃林縫隙中穿行而過,順著幾縷春日陽光,輕巧地落在纖長的桃花枝條之上。

“啾。”

鳥鳴聲起,一陣攜著淺淺花香的風拂枝而過。

眨眼間,通身白衣的男子靜靜坐在樹下,連頭也未抬起,只無奈地向樹枝上問道。

“吃飽了?”

樹鵲心滿意足地在枝頭蹦了兩下。

“啾啾。”

“呵。”

髮間綴著一片金色長羽的男子仰面,璀璨的陽光落在他臉上竟像有了實體,化成金色柔軟的水光,順著英氣但冷清的眉眼肆意流淌。

“可還記得我與你說過。”

男子說話間略微抬起手,藍尾樹鵲便乖巧地從枝頭飄下,落在他掌心。

“莫要介入他人因果。更不要替人做選擇。”

一雙淺金色的眼眸,定定看著藍色尾巴,但卻空洞,彷彿眼神穿過了面前的一切,而不知落向何方。

“啾。”

樹鵲突然昂首鳴叫,這才將他從飄忽的思緒中喚回。

“啊,抱歉。方才有些事。”

男子伸手將藍色尾巴放飛,便從桃樹下起身。

“走吧。神初大人召我回恆界一趟,你也回那月魔身邊去守著。”

還不等話音落下,滿樹桃枝便隨風搖曳、簌簌而動。

藍尾樹鵲在空中盤旋之時,又傳來一聲從遠處飄忽而來的叮嚀。

“切記,你我的職責是守護結界的平衡。沒有任何理由去打破因果。”

“啾…啾。”

藍色尾巴越飛越高,帶著落在身上的一小片桃花瓣,朝京畿府的方向振翅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飛得累了,樹鵲撲扇兩下翅膀,淺淺落在一面堅實的高牆之上。

這裡是京畿府城內的西郊大牢。

縱是都城中無比繁茂熙攘,到了這,彷彿也被隔絕開來,只有滿眼陰暗逼仄的氣息。

“嗚嗚嗚嗚…”

“冤枉啊大人!小的冤枉啊!”

“啊!!饒命啊官爺!饒命…”

牢房中羈押著各式各樣烏烏糟糟、或是奄奄一息的人。

在這裡,尖叫、呻吟、哭喊、或是求告,都不鮮見。

卻有一年輕人靜靜跪坐著,低著頭。

粗布長衫上佈滿血痕,他一言不發,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嘿嘿嘿嘿…”

從隔壁一散發陣陣臭氣的牢房裡,傳出一串猥瑣的訕笑。

“我說,小子。”

滿口髒牙的老乞丐伸出手,扒住了牢欄。

“看你進來沒多久,就受了兩三回鞭刑,犯的事兒,不小吧!”

江青軒微微轉頭,看了老乞丐一眼,他的臉上深深印著一條鮮紅色的血痕,仍未開口。

“嘿!這小子,脾氣還挺硬。”

老乞丐自感無趣,轉過身靠著牢欄,爛泥般的身子出溜著滑到地上一攤。

“小老兒勸你一句,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啦!除非你想在這鬼地方,和小老兒做上一輩子的伴兒嘍!”

“嘿嘿嘿嘿…”

老乞丐發出一串惹人厭煩的笑聲,又重新蜷縮回牆邊的暗影之下。

牢房中的死寂並未延續多久,便從遠處通道盡頭匆匆走來個身材肥碩的衙役,探頭探腦地朝江青軒的牢房外摸索著。

“姓江的!有人來看你!”

胖衙役解開鎖鏈,往一旁挪步,從他身後鑽出一個黑色披風的女人身影。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跪坐在柴草上的江青軒緩緩抬頭。

“兒啊!”

披風的幃帽滑下,老婦人忍不住擔憂地撲身上前,一把摟住了渾身是傷的兒子。

“母親,您怎麼來了?”

江青軒有些吃驚,眼中這才顯出幾分活人的生氣,抬起手,將老婦人扶坐在自已身側。

老婦人眼中噙滿淚水,蒼老的手掌顫抖著在江青軒的肩頭一陣婆娑。

“兒啊!…你受這樣的苦!怎麼還不肯罷休!現如今,把命都要搭上了!如何值得…”

“值得。”

江青軒殘留著血跡的嘴角略微揚起,扶住母親的手頗帶了幾分力氣。

“先哲有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母親放心,她放不下我的。”

說罷,江青軒身子一抖,有些脫力似的輕輕靠在其母陳氏的肩頭。

“您幫我,把這血書…帶出去。想法子遞進蕭府裡。”

老婦人聞聲一愣,一把攥住那血書,下意識地朝兒子懷中推拒。

“不,母親。”

江青軒語聲執著,“您信我!只要讓我再見她一次!我一定能… 一定能改變咱們全家的命運!”

老婦人的手猶豫顫抖著…最終彷彿下了決意,哀嘆一聲,便扶著牢欄起身。

“軒兒,你一定要多保重,娘走了。”

“母親。”

老婦人以袖掩面,啜泣著回望。

“您與弟弟妹妹們,萬萬離這京畿府遠些。躲得越遠越好。”

“若是數月後仍不得我的訊息…”

“便也不必前來犯險,替我收屍了。”

-

“啾。”

一聲清脆的鳥鳴聲將阿零從睡夢中吵醒,她睜開一隻眼睛,側過臉向臥房中窺探了一陣,確認一切如常,這才放心地從床榻上爬起。

阿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披著外衫從榻上下了地,躋著繡鞋便要出門小解。

“嗯?”

阿零用力地推了推房門,門卻像是從外面拴著,從屋裡根本打不開。

她頓時警覺起來,百年來與日界之人敵對、遭人戕害,橫死豎死的經驗一瞬間全都湧進腦中。

“又來?!”

少女猛的回身,靜靜靠著一側牆壁,凝神靜聽,直到確認門外的堂屋無人,才敢靠近門邊。

“一定是那個老妖怪!不知道又要搞什麼把戲。”

阿零如是想著,只一閉目,腦中思緒閃過蕭鬱婉過往的種種辛酸苦痛,便忍不住開口鄙夷。

“對待親生女兒,十幾年來非打即罵…要不就是恫嚇、囚禁。”

她轉身,輕巧一跳,往窗欞邊一坐。

“母親像個豺狼惡虎,父親又像個活死人。”

“嘖。”

“真不知道這蕭大小姐,是怎麼在這尚書府裡熬了十幾年的。”

突然,阿零面露尷尬神情,一把捂住下腹。

“糟了。這生人的身子就是麻煩!”

“慘了慘了!憋不住了!”

“夜壺,夜壺在哪!”

阿零忙從窗欞邊跳下,急得在臥房裡四下亂翻。

就在下腹的墜脹感即將爆炸之時,魔羅大人庇佑!夜壺在床榻和雕花木櫃的縫隙間露出一角。

人有萬萬三急,阿零一把扯出夜壺,顧不得絲毫風度體面,跳到夜壺上扒下襯褲就要解手。

“噓…”

“啾。”

好熟悉的鳥叫聲。

阿零一面解手,一面陰沉著臉回頭。

臥房窗戶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吹開一半,一隻藍色長尾巴呆頭鳥,正抻著脖頸,抖動翅膀,兩顆泛著淺金色的鳥眼定定瞧著阿零的方向。

此刻,什麼大風大浪都見識過的混世魔使,感受到了徹徹底底的人格死亡。

“啊!!!你這隻臭鳥!!!”

“滾出去!!!”

“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了!!”

“噓…”

阿零震天動地的喊聲還未落下,小樹鵲眼中的一抹金色卻一閃而過,又恢復了黑色的瞳仁。

“啾啾。”

樹鵲腦袋一歪,眼神中露出清澈的可愛。

阿零強忍怒意解完手,匆忙提起襯褲繫好腰帶。

“你這臭鳥!一點廉恥也沒有!百年前我死的時候,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就這麼被你看了個乾淨!”

阿零一腳踢開夜壺,將身上外衫緊緊裹住。

她兩步走到窗邊,正要氣沖沖地抬手去打,在樹鵲頭頂高高揚起的手卻突然停住。

“嗯?!不對,你怎麼進來的?”

阿零朝半面開著的窗戶一看。

“窗戶沒鎖?”

阿零伸手將整扇窗戶推開,一股受了日曬、清新又透著芬芳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

“呵呵,只鎖門而不鎖窗?這算哪門子囚禁啊!”

阿零臉上一笑,抱著雙臂靠上窗欞。

“也就能困住那些規矩儀態比天大的嬌小姐。可絲毫困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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