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膳過後,阿零一個人坐在客房門外的石凳上,不知在想著何事。

程副尉得了府中下人傳信,從另一院客房處匆匆趕來。

“娘子,您叫我來可是有事?”

程爍往阿零身旁一坐,便開口問道。

紅衣女將抬頭看他,堅定的眼中似是下了什麼決意。

“我細細想了,咱們如今派出去的人,皆未有阿秀的訊息傳回,可這回鶻蠻子仍壓著兵力躲在北扈山口,雖未再前來滋擾,如此放任下去也不是辦法。”

“您的意思,咱們帶上人,主動出擊,殺到北扈山去?”

阿零淺笑一聲,搖了搖頭。

“你猜對了一半,我確是要跟這蠻子做個了結。”

阿零說著,抬手將程副尉手邊盤中的酥餅掰下一塊,放在自已面前。

“但不是靠正面出兵,而是引那回鶻蠻子到平陽城中來,將他生擒。”

“啊?”

程爍一聽,困惑地撓起頭來,“兩軍相峙,便是議和,也都是各自派出信使。您要引那回鶻王子進城,難度可是太大了些吧...”

只見阿零輕鬆一笑,抬手拿起石桌上紙筆,便寥寥寫下幾行。

紅衣女將臉上帶笑,將信紙折起,轉手遞給一臉迷惑的程副尉。

“你將這信,派人送去回鶻大營。不消三日,他必會來此。”

程爍眼中的不解更深,他將信箋收進腰間,忍不住開口問道:

“娘子,您這信裡,到底寫了什麼啊?”

阿零神秘笑笑,抬手喚來遠處的陳府管事,對著他耳語了一陣,賣足了關子,才滿臉戲謔地朝抓心撓肝的程副尉答道:

“三日後,我在城中的拜將臺比武招親,特寫一份請柬,邀他前來應戰。彩頭是我,嫁妝是龍虎軍。你猜,他是會來,還是不會來?”

聽阿零說罷,坐在一旁的程副尉霎時瞪大眼睛。

“娘子!您不會真的想要嫁給他吧!那日在戰場上,我一瞧便知那回鶻蠻子是個練家子,頗有些身手。萬一您到時候輸給他... ... 讓大將軍知道了,非得氣得殺人不可!”

“害!”

阿零滿臉不在意地往程爍肩頭一拍,“放你的一百二十個心來!且不說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對手,這場招親,本就不是招親,只是為了... ...甕中捉鱉!”

程副尉一聽,這才抬手擦去額頭的一層冷汗,放下心來。

“那就好... 娘子,以往屬下只知道您武藝卓絕、凡事直來直往,卻是這兩日才知,您還有這般靈活婉轉的心思,先用賜藥謀了敵方几分鬆懈,再設計擒拿,頗有些‘兵不厭詐’的意思呢!”

阿零便是得意笑笑。

‘比你們多活百餘年,可不是得心思活泛些,否則豈不是白忙瞭如此長的年月,還沒有一絲長進?’

-

這紙信箋,從程爍的腰間遞至邶馬營伍長廖二順的手中,隨著他翻身上馬,順風出城,卻未往西面的北扈山口傳去。

而是調轉馬頭,一路狂奔數百里,直到馬兒都累得跪倒在地,口沫橫飛,這信箋才被送進一寬敞明亮、擺滿兵法典籍的書房之中。

“大當家的,二順子急急送了信來,差點連馬都跑死,您快看看,可是平陽關出了什麼大事?”

臉上帶著碩大刀疤的瘸腿男人,一面說,一面將信遞給坐在熊皮高背藤椅上的清俊男子。

面如刀刻的俊美男子側過臉,露出綁在左眼上的眼罩,他眸子一沉,便將手中信箋展開。

淺淺看過幾行,男子眼中的冷漠與肅殺,漸漸被有些熟悉的清冷神色所替代。

“能想出這樣辦法的,也就只有她了。”

說著,他提起筆,仿照著信上阿零的字跡,又重新寫下一封,抬手遞給身旁的瘸子管事。

“勞煩廖叔您的兒子,喝口水便替我再跑一趟,將這封信,送去它原本該去的地方。”

“是,遵大當家的意思。”

說完,瘸腿老管事便蹣跚著步子,退出書房。

書房旁的另一扇院子裡,頭上身上裹滿繃帶的機敏少年,正被身旁的副手按在石凳上,往嘴裡強灌著湯藥。

“少將軍,您可聽點話,趕緊把這湯藥喝了吧!大將軍與娘子不在,您若是不盡快把身子養好,讓他們見了,可又要拿藤鞭抽您了!”

“什麼破藥!苦得作死!我才不喝!”

少年那雙與李娘子如出一轍的鳳眼一鬩,將面前藥碗一推。

“便是不喝它,本將軍不出兩三日,也得痊癒了,誰要去遭那白罪!”

話音還未落下,遠處便朝二人走來一身形高挑,著墨色雲紋武服的男子。

男子抬手輕輕按了按面上眼罩,便玩笑著對正發脾氣的少年說道:

“沒想到,一夫當關、神勇無雙的李二將軍,在這世上也有害怕的東西。”

見男子走近,李譽秀卻突然收斂脾氣,‘噌’地一下起身,站得筆直,又格外恭敬。

“丁大哥,你來了!”

獨眼男子略微笑笑,示意李譽秀坐下休息。

“這一碗藥,可熬進去我這雁孤山大半的珍奇藥材,你若是不喝,豈不可惜?”

還不等男子話音落下,李譽秀便雙手捧碗,兩三口囫圇將碗中湯藥飲盡。

立在一旁的副手薛通登時一愣。

獨眼男子滿意一笑,朝著機敏少年開口囑咐道,“我有事,要離開幾日,這期間,你安生待在山上養病。

譽秀,你萬不可不拿自已的性命當回事。這世道,不會亂得太久,不出一年,即有定論... ...而你,是至關重要的一人。

我會讓廖叔盯著你,少喝一碗,回頭便叫你姐姐抽你一鞭。可記下了?”

“是!阿秀記下了!丁大哥你放心吧!”

得了少年利落答應,獨眼男子便笑著轉身,腳步朝外院而去。

待到那丁姓男子走遠,立在李譽秀身旁的副使薛通滿頭滿臉皆是疑惑,沉默一陣,終是忍不住朝少年問道。

“少將軍...” 薛通支吾著言語,“雖說這丁瞎子救了您,於您有恩,可您畢竟是堂堂李家龍虎軍的副統領,怎能對一個山賊頭子如此畢恭畢敬?這...”

“你懂什麼?!”

李譽秀將藥碗往桌上一甩,“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什麼將軍山賊的暫且不論,我也是進了他的書房,看了他珍藏的私家兵書,這才知道,他這個‘丁’,可是了不得的‘丁’啊!”

話到此處,薛通似是忽而想起何事,猛的一拍腦門,“好天爺!少將軍您的意思是... 這丁瞎子,便是四年前遭奸臣設計、被聖上屠了滿門的忠烈之將——丁霄大將軍的遺孤,丁萬雲?”

只見李譽秀忽而抬手,猛地按在薛通嘴上。

“你自已瞎猜的啊,本將軍可什麼也沒說。”

恍然大悟的薛通猛的點頭,又壓低聲音朝李譽秀問道,“可是,少將軍,他如此身世,即便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該尋個辦法入伍從軍,怎麼會淪落到落草為寇的境地?”

聽得此語,李譽秀抬手朝自已左眼一指,“整個東梁的隊伍,不論打著哪家旗號,皆有‘不收眼盲、四體不全;不納獨子、惡刑、刺青’的規條,你可是忘了?”

說著,李譽秀忍不住惋惜一嘆,“丁大哥前日與我說,若是四年前,他逃亡路上,不曾被這雁孤山裡的黑熊扒了眼睛,只怕他早已投了李家軍,成了爹爹麾下的一卒。”

薛通一聽,也是心懷嘆惋,“這麼說,丁瞎子當年,家破人亡之後,便是向著投奔大將軍而來?這眼睛,也是傷在了隋遠?”

李譽秀點了點頭,又接著說道,“他與我們李家,實在頗有些緣分...

四年前阿姐跟著爹爹進了雁孤山圍獵,與爹爹走散,在山中足足轉了兩三日,才終得灰頭土臉地繞回了家。

我與阿爹上前一問,她只笑說,自已沒事,還從黑熊手裡救下了個清瘦小子... 原是要帶著他一道回家治傷,可熬過一夜再一睜眼,那小子早不知跑到何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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