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色已近昏暗下來,阿零帶著身後數百輕騎方才繞過北扈山口,從西面的林中小道奔襲至平陽關城外。

“奇了怪,” 跟在阿零身後的程副尉朝緊閉的高聳城門看去一眼,“此時離宵禁的時辰還早,怎麼這就關了大門,連個窄小行道也是不留?”

阿零往昏暗的城樓上仔細看了幾眼,這才發現,城牆四角處已架起遠弓,還隱隱露出堆放著的箭筒。

站在樓上的守兵不多,可此刻皆是蜷著身子,瑟縮在磚牆之後,偶間能瞥見幾個膽大的,也只是探頭片刻就匆忙縮回身去。

阿零心內一晃,臉上頓時警覺起來,“程溜子副尉,你的探兵可沒告訴咱們,這平陽關,正在打仗啊。”

“啊?”

程副尉聞聲一愣,忙順著女將軍眼神的方向望去,又抱拳朝阿零稟道。

“回,回少將軍,許是二順子走了眼,不曾細瞧。可您看城下此處並無廝殺痕跡,城牆上的土灰也是整整齊齊,依屬下看,或是兩軍相峙,卻並未交手。”

阿零聽完,略一思索,覺得這平陽關實在不是久留之地,便抬手朝城樓上最近的人影處大聲喊道:

“樓上的!我乃隋遠李娘子,家父是龍虎軍建威將軍李巖!有要事要進城與郡守相議!速速通報!”

話音一落,城上躲在暗處的人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李,李巖?...他們是李大將軍的人?”

“快!快去稟告陳大人!咱們的援兵來了!”

不多時,便見斑駁的朱漆大門旁,一道偏門吱呀一聲開啟,從內閃出一踉踉蹌蹌的長袍身影,一面走,一面連聲哀嘆。

“李少將軍...少將軍啊,您可是來了!您可是來了!”

說著,又慌張地撲身上前,跪倒在阿零馬頭前方。

阿零疑惑著,翻身下了馬,將面前一身官袍的老者扶起。

“你就是郡守陳忠賀?”

阿零朝他開口問道,“平陽關到底發生了何事?可是有敵軍來犯?”

不等阿零說完,陳郡守卻哇嗚一聲哭嚎起來。

“少將軍... 回鶻人,是那些回鶻蠻人來了!不知他們從何處探得隴西至此的山道,帶著大隊人馬前來攻城... 原本咱這平陽關易守難攻,藉著山勢和城中守兵,下官也從不畏懼偶然來犯的敵軍,可...可...”

“可怎麼了?” 阿零焦急地問。

“可就在前幾日,聖上令平陽守將屈厥,帶著城中八成軍力前往隴西支援,只給下官留了些老弱殘兵啊... 更不要說,”

話到此處,陳郡守抬起衣袖,抹了一把臉上渾濁的鼻涕眼淚,“這些天殺的回鶻蠻子,扮作胡商潛進城中,抓了下官的兒子,以此要挾下官,將平陽關交給他們... 下官抵死不從,可小兒端陽此刻仍在敵營,生死未卜啊!...”

說著,年老的守官忍不住嗚咽著流起淚來,被阿零身後的程副尉扶住,默默寬慰。

阿零聽完,心中怒意驀然而起。

魂穿日界百年,她最憎恨的,便是此等拿人軟肋,與人相逼的下作手段。

紅衣女將微作一笑,朝身後數百輕騎抬手一揮,“雖然本無意於此,但看來,咱們得在這平陽關待上一陣了。”

說罷,又翻身上馬,朝恭敬立在一旁的老郡守說道。

“陳大人,開啟城門,叫程副尉的人進去,只不要屯居,扮做農戶散在各家。你隨我去一趟城中驛館,我有重要的事要問你。”

說完,阿零便輕甩韁繩,帶著眾人疾步進城。

-

晚膳之前,阿零便向陳郡守打聽了李譽秀的訊息,可老郡守卻嘆息著搖頭,說並未見到李少將軍帶著人馬路過平陽。

尋救之事便無奈暫時擱下,眼前要緊的,反倒是平陽關此刻危機四伏的局勢。

夜深人靜之時,阿零在驛館房中的床榻上翻來覆去的難眠,全無一絲睡意。

‘仙人指派的活計,真是難幹...’

眉眼高懸的女子枕著自已的胳膊,腦中的胡思亂想卻一刻也停不下來。

‘我這吊兒郎當的性子,卻非要我扮個軍紀嚴明的將軍。眼看著,怕是還要真的打起仗來... 嘖,這桃花仙人,就不怕我蠢笨不堪,打了敗仗,甚至誤了這東梁國的國運嗎...’

想到這裡,阿零再也躺不住了,“噌”地一聲從榻上坐起,轉過頭,朝窗外被層層薄雲籠罩著的月亮望去。

寥寥夜如同窗景,唯余月似昔時圓...

‘也不知道... 那傢伙在桃花林裡,過得可好... 金羽神相,送回他身邊去了麼?’

阿零抬腳下了榻,起身走到方桌旁坐下,眼神落在盤中一碟桃酥上,便是一愣。

片刻之後,她伸手拿起一塊,無奈地一笑,又再放下。

“阿啾那笨鳥,若是瞧見這點心,又該吃得肚子渾圓,飛都飛不起來了。”

手中的桃酥剛落在盤中,阿零便被街面上傳來的一陣尖叫與嘈雜的腳步聲驚得一抖,猛然從桌旁站起。

“咚咚咚。”

房門處傳來焦急的男子聲音。

“少將軍,不好了!”

門外程副尉焦灼的稟道,“回鶻人夜襲平陽!此刻已經兵臨城下,東城門已經快守不住了!!”

阿零臉色頓時變得凌厲,回身抄起榻邊的彎弓,往身上一跨,推開房門,朝程副尉說道:

“走!速去東門!”

等阿零帶著一隊人馬趕到城門處,已是城外喊殺聲震天,城中亂作一團。

她匆忙奔上城樓,只見樓上原本就為數不多的守兵此刻已死傷過半。

紅衣女將頓時一滯,轉頭望向城門外的不遠處,心中一陣揪緊。

城外昏暗的戰場上塵土飛揚。看不清敵我雙方計程車兵們短兵相接,正迎著蒼涼月色生死搏殺。

刀光劍影中,不斷有士兵倒下,噴湧而出的鮮血將地面染上一片片暗影。

喊殺聲、兵器相交的撞擊聲、傷者的呻吟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幕人間煉獄般的場面。

從未見過真正戰場的阿零,霎時雙目圓睜,腳步如千鈞沉重,渾身上下抖得連手指也抬不起來。

“少將軍!”

程校尉突然怒喝一聲,揮手便是一劍,將朝著阿零揮刀刺來的回鶻兵卒一劍劈倒在地。

“您還愣著做什麼!!撤去箭樓上!!拔弓啊!!”

說著,程校尉便抬手又將衝上來的敵軍一劍穿喉,瞬間便是迎面撞上一頭一臉的血水。

整個東城門,已被濃烈的死亡氣息所籠罩,而阿零眼中迷惘的恐懼,漸漸被凌厲肅殺之氣所替代。

‘我死了,沒什麼要緊。便就是從此魔魂消散,也已比尋常人多熬了一百多年,怎麼算都是賺了!可這平陽關裡的人,就都要白白與我陪葬了...’

阿零從心間急嘆一聲,回身便將背上彎弓摘下,緊緊攥在手中,一面藉著程副尉的掩護,往箭樓上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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