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漸臨,鹿鳴軒院內的書房中,白衣公子正立在桌旁,藉著一盞微亮的燭燈提筆在紙上描畫。

畫上的女子裙襬翩躚,笑容明媚,讓人只消一眼便忘不掉這副光彩奪目的模樣。

鳩九一手拂著衣袖,一手持筆,全神貫注似是早已忘卻了時間,連身旁漸漸走近的腳步聲似也未曾察覺。

一雙纖細的手端著一盞參茶,輕輕放在畫紙旁。

鳩九餘光瞥見茶杯,便是笑著說道。

“怎麼突然體貼起來?這茶裡,怕不是下了叫人求生不得的毒藥?”

身旁的女子忽而一愣,忙收回胳膊,低頭支吾應道。

“公子,是... 是奴婢。”

鳩九聞聲抬頭,飄忽幽暗的光暈裡,卻是翠柳一臉羞赧地站在面前。

他只一頓,瞬間收起臉上的笑意,低頭提筆。

“不是說了,鹿鳴軒裡不需要除了新婦之外的女子出現。可是我說的還不夠明白?”

“不,不是的,公子...”

翠柳一面說,一面忐忑著邁步上前,湊在鳩九身旁,抬手去扯他的袖角。

可還不等衣料挨著翠柳的指尖,鳩九便像早已預判了似的,整個人朝後一閃,連一片影子也不曾叫翠柳碰到。

十五六歲的清秀丫鬟頓時如遭人掌了臉,又羞又臊,眼中泛起一陣委屈。

“公子... 您這是怎麼了?以前您說過,不是不可憐我,而是非得正妻進了門,才許我伺候,如此這般才合規矩... 您都忘了嗎?”

鳩九聽罷,臉上無語,“我說過這話?”

翠柳又掩面嗚嗚地哭了幾聲,才開口答,“便是去年開春,我年滿十五那日。您問我想要個什麼賞賜,我說,要給您鋪床暖被... 您果真一點也記不得了麼?嗚嗚嗚嗚...”

“呵。”

鳩九聽得,又笑嘆一聲。

白衣公子又往遠處挪了兩步,“既你有心...也不是不行。不過,要等九日之後。”

翠柳眼中忽而燃起一絲希望,抬頭問道,“九日?公子... 這是為何?”

眼見鳩九躲閃,翠柳便是“撲通”一聲跪在面前,梨花帶雨地泣訴:

“公子,您,您別嫌棄奴婢... 外面的人都說您是紈絝浪子,可只有我與碧鳶知道,您生性仁善正直,素來將男女大防看得極重。那些風言風語,不過是您為了反抗這樁御婚而故意為之。奴婢七歲便進了鄭府,自小伴著您長大,最是清楚您的為人,實在是... 無法不對您心生愛慕。”

說到情深之處,翠柳抬手掩面,又哽咽著哭了起來。

“可是,可是奴婢知道自已身份卑賤,便是給您做妾,怕也是不配。天可憐見,夫人竟允許奴婢到您院中伺候,奴婢... 奴婢實在感激夫人和公子您的大恩大德...”

說完,小丫鬟俯身一拜,半個身子都匍匐在鳩九腳邊。

一叩之後,丫鬟翠柳並未抬頭起身,而是伏著身子嗚咽說道,“夫人說,若是三日內還上不得公子您的床...便就是奴婢給了機會卻不中用了,定然要攆了我出府去!嗚嗚嗚嗚,求公子,求公子憐惜!...”

鳩九見此,將手中的筆放在桌上,又往雕花長桌的另一側走去。

“...不是我冷血無情,只是...”

白衣公子幾步走到書房門處,“只是我這幾日,服了城外流雲觀道長賜的仙丹,旁的不說,須九日內恪禁女色。”

說著,鳩九慌忙推開書房大門,“若有違者,必定七竅流血、暴斃而亡!想來你如此欽慕於我,定不會捨得叫我去死,對麼?”

還不等話音落下,白衣公子便一閃身,消失在書房門外。

翠柳當即愣在桌旁,斑斑淚痕仍掛在臉上,似是忽而明白了鄭小公爺的一番苦心,這才抬手,以袖拭淚。

一不小心,瞥見桌上那幅笑靨如花的女子畫像。

翠柳抬手掌燈,仔細地往畫上看去。

卻禁不住眉頭一皺。

“真是奇怪...”

小丫鬟忍不住疑惑地嘆道,“這衣裳、釵飾... 都是大娘子今日的穿戴。可為何這畫中的女子,卻生著一張與大娘子全然不同的臉?...”

-

鳩九自逃離了書房,便猶豫著步子,停在正屋門外。

此時的臥房中早已滅了燈,周遭安靜得只聽得見風吹樹葉的沙沙響動。

心內一番糾結之後,白衣公子抬手輕叩房門兩下。

“...睡下了麼?”

屋內並無人應聲。

“唉,” 鳩九搖頭一嘆,便要抬手再叩房門。

卻不曾想,兩扇厚重的木門“轟”地一聲敞開,門內立著穿戴整齊的阿零,只陰沉著臉,卻似並未就寢。

正屋與書房相連的走廊邊上,翠柳悄悄躲在立柱後面,仍不死心地朝臥房門處窺探。

卻只聽得遠處門內的大娘子冷著臉問道。

“你又來做什麼?不是說好了,除非必要,這幾日裡各自待著,互不招惹的嗎?”

躲在暗處的翠柳一聽,心裡便安下幾分,‘公子果然沒有騙我,只是礙於服了丹藥身子不便罷了...’

鳩九見門開啟,心頭一鬆,抬腳便要進屋,卻被阿零伸手擋在面前。

“...我今晚宿在你這裡,成嗎?”

阿零答道,“不成。”

鳩九無奈地一嘆,“我絕非你想的那種奸詐之人,昨日便已說過,我不會對你做任何非分的事來。”

阿零仍是橫眉,“那也不成,單是睡在一處也是不成。床榻太窄,擠得慌。”

白衣公子不顧阻攔,反而探著身子往屋內鑽,“床榻歸你,我睡地上就好。”

阿零猛的伸出胳膊將他攬住,朝屋外推,“你想得美!趕緊給我出去,我要睡了!”

卻只見鳩九忽而展開兩臂,將面前少女緊緊箍在懷中。

遠遠看去,二人你攬著我,我擁著你,無比的親熱恩愛。

鳩九在阿零耳畔輕聲細語道,“魔女大人,行行好,收留我一晚,成嗎?”

“你幹什麼?!你放開我!”

阿零臉上紅得快要滴血,朝鳩九啐道,“剛才還說不是奸詐小人,這就動起手來!為什麼非要進屋來睡,難不成你怕黑怕鬼?”

鳩九懷中抱著嬌嗔的少女,眼中的溫柔攪得二人身旁的夜色都要黏膩起來。

他寵溺似的一笑,“正是怕鬼,最怕那種攝人神志,迷人心魄的女鬼。”

“你!”

不等阿零如何反抗,便被鳩九摟在懷裡推進屋內。

遠處看了許久的翠柳,禁不住哇嗚一聲大哭出來。

“我這般年輕的,巴巴的送上門去,公子也是瞧我不上... 卻跑來這裡對著大娘子苦苦求告...嗚嗚嗚嗚,還說,還說我是女鬼...”

“公子,翠柳往後,如何還有臉面伺候您啊!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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