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追了出去。
當他趕到門口時，林璃已經走到了電梯口。她站在那裡，背對著他，肩膀微微顫抖，似乎正在極力剋制著自已的情緒。
這讓他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揪緊。
“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低低地看著她，“……送你吧。”
林璃抬起頭。
眼眶很紅，但這紅得快要落淚的瞳孔裡，沒有半點情緒。
他以為她會恨他，怨他，甚至歇斯底里的罵他，這些都沒有。
接近冰涼的抬眸，在他看來，像好幾個日夜那樣漫長。
末了，林璃似乎很輕地點了點頭，
“行。”
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兩個人分別站在門口的兩個角落，保持著普通的社交距離。顧承屹靠在一側的牆壁上，雙手攥緊在兜裡，靜靜地看著樓層的數字變化。而站在對面角落的林璃，也捏緊了手指，做著同樣的動作。
沒有視線互動，沒有半句言語。
連呼吸聲都顯得尤為清晰。
“我……”顧承屹輕咳一聲，眼底鋪了一層薄薄的陰霾，又莫名地噤聲。
反倒是林璃先開了口，她的聲音很輕，
“那天晚上，”
她拖長了聲音，緊緊抓著手中的包，深吸了一口氣，“是你嗎。”
顧承屹沉下眼眸。
他知道，依照她的脾氣，她一定會生氣。
可是怎麼辦呢，如果騙她，她最後才知道真相，還是會生氣。
就連他出現在她身邊，她都會生氣。
“……”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又放下來，手臂繃得很緊。
過了很久，才不自在地低下頭去，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是我。”
而林璃似乎早就瞭然這樣的情況，嘴角微微一顫，再也沒有說話。
直到電梯直直地走到地下車庫，“哐當”開門，機械的聲響才打亂一切。
他的車子停得很顯眼，還是老習慣，顧承屹會走在她前面半步，幫她拉好副駕的車門。而這一次，他的手輕輕拉開門之後，就懸在半空中。
林璃卻往後排走去。
毫不猶豫地坐進了後排座椅，沒有再抬頭。
他的手僵在半空，過了半晌，才緩緩捏緊了指骨。
男人的眼眸暗了些，就這麼注視著她，始終沒出聲。
過了幾秒，他才關上了車門，然後走到駕駛座坐下。
一路上，林璃也什麼話都沒說，靜靜地坐在副駕，望著窗外不斷後退的樹葉。
言語似乎在這一剎似乎顯得格外無力，想表達的，不想表達的，都沒有意義。只有不間斷的思緒和回憶在腦海中翻湧。
她想了很多。
想起了從小到大對他無理由的依賴和喜歡，想起自已曾經鼓起勇氣向他告白的那一天，心跳如鼓，又想到他第一次在安全通道那裡吻她的時候，都覺得恍如一夢。
而碎片化的思緒又去到了德國，停留在了他站在門外的那個筆挺，沉默，又十分落寞的身影。
回憶是會裹挾著和修飾人的感情的，也是會具象化的，就如同現在那樣，她一直放在包裡的那個四葉草的戒指，好像一塊烙鐵，生硬地燙著她的手心。
林璃低下了頭，任由窗外灌進來的風吹亂她的髮絲，吹得她的眼眸發痛。
回憶過了這麼久，這麼多年，兩個在一起的美好碎片就那麼一兩件。
而唯一她從來不敢去想，但也從來不會忘的，卻是他那句冷淡又決絕的，
“我們分手吧。”
原來在她的世界裡，總是天真的以為，顧承屹是她面前的一堵牆，可以替她抵抗任何傷害。
而現在過了這麼久，她才明白，顧承屹這個人於她而言，本身就是一種傷害。
春天的風又幹又燥，車輛緩緩地向前行駛著，乾癟地碾壓著柏油路面。
林璃看著窗外不斷的大樹，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再也不能去抵抗這些傷人的回憶，眼淚才無聲的落下。一開始，她還能咬著唇，緩緩地，靜靜地，不出聲；再後來，她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聲音也變成了不斷地抽泣，嗚咽；最後，她乾脆捂著臉，任由淚水低低地沿著臉頰流淌，大顆大顆地落下。
顧承屹一開始只是無聲地看著他，可越到後面，他的眉頭皺的愈深，卻又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後視鏡裡那個原本纖弱的身影，逐漸變得越來越小，小到緊緊地縮成了一團，不斷地陷入自已的情緒。
而他，這個罪魁禍首，卻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緊抿著唇，指骨擠壓在方向盤上，一遍又一遍地低語，“對不起，”
“對不起。”
——————
車子緩緩駛入小區，最終穩穩地停在了樓下。林璃的情緒也冷靜了許多，靜靜地回想起這個場景，覺得一切都變得陌生又疏離。
連心情都變成了一種複雜的平靜。
她坐在後排，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平穩，“這麼久了，你想幹什麼呢。”
“……”
顧承屹瞳孔微微一縮，轉頭直直地盯著她。
這一段時間，連他自已也不知道自已到底想幹什麼。作為男朋友嗎，他不知道敢不敢有這樣的奢望。那作為隱形人一樣地站保護她嗎，一如既往的就這樣下去。
保持著一個不明不白的身份，就這麼站在她身邊。
劉心婷的話讓他想得很清楚，喜歡一個人，就應該把這個人緊緊地攥在手中。
所以無論怎麼靠近她，接近她，都是他愛一個的本能反應。
而以後呢，以後又該怎樣。
他還是不能給她一個安穩的未來。
甚至連為了她留條命都做不到。
“我想，有些事，”林璃吸了吸鼻子，聲音甕甕地從後排傳來，不帶一絲情緒，“在德國的時候，我可能沒說清楚。”
“嗯。”
顧承屹在駕駛座上微側過頭，手指輕搭在方向盤上，視線卻緊緊地鎖在她的臉上。
“我在德國說過，我還愛你，是真的。”林璃的話帶著些鼻音，落在這低沉的空間內，甚至還帶著顫抖，“從那麼久之前就喜歡你，直到現在。”
“這些都是真的。”
說完這些，她閉了閉眼，又自嘲似地低下頭，“這種愛已經像呼吸一樣樸素漫長。”
“但我沒說的是，”林璃停頓了一會兒，靜靜地注視著他的雙眼，
“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那雙墨黑的，一向沒有什麼情緒的眼睛，此刻正深深地看著她，泛著紅，似乎連眼尾都融成了一股猩紅的輪廓。
林璃心中微微一動，咬了咬唇，繼續地道，
“其實我們相愛的部分，現在想起來，我都不太記得了，”
“但唯一能記起的是，”
“你再也沒有來找過我。”
“一次也沒有。”
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車內的氣氛變得十分悲涼。而林璃的語調卻變得越發波瀾不驚，平靜得彷彿在說著別人的情緒，
“我能理解你的情緒。”
“當時知道李信昊受傷之後，想要跟我分手的決心，”
斷斷續續地，林璃的聲音很輕，
“我知道你很無措，也從不逼你，只想等時間過去。”
“因為我懂，你的隱忍，你的顧慮，我都知道。”
“……嗯，”
顧承屹低頭應著，手指越來越用力地捏緊，緊到手背上的青筋都凸起，卻始終都擠不出一句話。
“可是，”林璃垂著眼眸，聲音卻比剛才冰涼了許多，“後來，我手腕受傷了。”
“我很難過，”
“那個時候，我很希望你能來看看我。哪怕作為朋友，給我一點點憐憫和關心。”
“但你沒有。”
話音重重地落下，林璃終於抬起頭，微紅的眼眶裡冷靜得沒有半點波瀾，
“知道我受傷了，但你什麼都沒有做。”
“這麼多年了，你從來沒有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過，
“一次也沒有。”
“那麼用力地去追逐一個人，”
“這讓我覺得……你可能從來沒有真真切切地愛過我。”
林璃這些話說得很慢，眼尾平靜得甚至再也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但神情卻像一個走向墳墓的、踽踽獨行的老者。
很難從她臉上看到一絲生氣。
“信別寫了，我不會住那邊。”
“而且，我不會再留在國內了，明天就走。”
聽到這句話之後，顧承屹終於怔怔地抬起頭。
恍惚的，好像被什麼情緒壓抑著一般，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湧上來。過了很久，他的喉結終於滾了滾，又才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
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半句話。
“對了，”
林璃關好車門，回過頭，淚眼含笑地看著他，
“不用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