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過你爸媽的電話了，不過他們在外地出差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沒辦法接你妹妹回家。”
班主任坐在屬於她的木椅上，挺直的腰背使得雙眼能夠以高一點點的差距俯視著我。
“雖然你外婆在家，但讓年紀大的老人跑一趟也不太好，反正下午沒什麼重要的課，你就送你妹妹回家好了。”
班主任跟我說完這些，我原本還想著讓外婆來接妹妹的打算瞬間消散。明明外婆身體很好，而且也可以坐公交車直接到學校，為什麼非要我請假送妹妹回家？
沒等我仔細思考這個問題，班主任出聲打斷了我。
“你剛才在那教室裡喊什麼呢？”
這句話的意思不是問我喊的內容，而是問我為什麼要那麼喊，即使班主任沒有說明，我也馬上明白了這樣的意思。
我低垂著頭不敢對上班主任的眼睛，但身體還是能夠明顯的感受到班主任筆直刺過來的視線。
我沒有馬上開口回答，陷入了沉默的境地，內心已經搖搖欲墜。
班主任很有耐心，沒有因此訓斥我一番，似乎在等待著我的回答，什麼都沒有做。
不一定是什麼都沒有做，只不過是現在的我沒法抬頭看到罷了。
辦公室裡很安靜，安靜到可以清楚的聽到學生讀課文的聲音和老師教書的聲音。
沒有時鐘的嘀嗒聲，也沒有響起下課鈴的聲音，在這個時間失去概念的房間裡，每一分鐘都使我感到漫長，令我焦躁不安。
在自我的思想進行反反覆覆地掙扎後，雖然聲音不大，最終我還是鬆了口。
“我想不明白......”
“什麼想不明白，如果有煩惱的話可以跟老師說。”
儘管我看不到班主任的表情，她的語氣也與剛才沒什麼差別，可我仍然感受到了其中的柔和。
哪怕如此，我也不曾抱有希望，去尋求大人的幫助。
因為大人的回答，都是一樣的惹人討厭，我早就明白這一點了。
“把頭抬起來看我。”
由於在這所學校待了幾年的緣故，聽到班主任的話我順從地抬起頭，與班主任對視。
在我略微恐懼的注視中，班主任站了起來，在我以為她要對我做出打罵之類的事情時，班主任從一旁的辦公桌拿來一把椅子，放在了我的身後，接著坐回到她的位置上。
“坐吧，好好跟老師說說，你有什麼想不明白的，說不定老師可以幫你解決呢？”
班主任微笑地對我這麼說了。
可是，班主任留給我的嚴厲模樣，早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骨子裡，現在看上去越是和藹，接下來就有可能愈發的兇惡。
於是我一邊觀察著班主任的表情，一邊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椅子上，與班主任隔著一張辦公桌的距離。
順便一提，妹妹從一開始就坐在旁邊的辦公椅上，從頭到尾都做著一名旁觀者，沒有發出任何動靜的看著這一切。
她雖然聽不見，恐怕也知道這空氣中瀰漫著很不對勁的氛圍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用鼻子緩緩吐出，該說嗎？不該說嗎？
都這個時候了，已經無所謂了吧，反正肯定會獲得相同的回答。
在大人眼中，小孩子是不會有煩惱的，就算主動跟大人說出自已的苦惱，也只會得到“你能有什麼煩惱，管你吃管你住又不要求你賺錢，你只要好好學習就好了，有什麼可煩惱的？”這般惹人厭煩的話語。
小孩子怎麼會不能擁有煩惱呢？
就像大人有大人的煩惱一樣，小孩子也擁有著屬於小孩子的煩惱，不僅有，而且有很多。
同桌跟自已劃三八線啦、朋友忽然不跟自已玩啦、班上誰誰誰在說自已壞話啦、今天沒有得到老師的表揚啦、怎麼學習成績就是趕不上別人啦等等等等......
可是為什麼大人會覺得小孩子沒有煩惱呢？難道是因為大人從小孩子變成了大人，所以不配擁有小孩子的煩惱了嗎？
所以在他們眼中，不能得到小孩煩惱的自已，無法理解小孩子擁有自已沒有的煩惱吧。
坐在椅子上的我，不知不覺中再次垂下腦袋，一點希望也沒有的、僅僅是為了堵住老師想要刨根問底的好奇心，將自已想不明白的那句話說了出來。
“我的妹妹真的是個麻煩嗎？”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呢？”
班主任再一次追問我。
“因為別人都這麼說，說她很討厭，老是給別人添麻煩......”
妹妹班上的同學，無一例外地討厭著妹妹，就算是我班上最不討人喜歡的同學，也會有自已的朋友，而那傢伙沒做出什麼討人厭的事情，卻遭受著如此的對待......我怎麼都想不明白其中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真的只是因為妹妹聽不見嗎？
真的只是妹妹運氣很差，碰到一群壞小孩嗎？
就算再怎麼自我安慰，我也對這一切產生出無法理解的質疑。
“那麼你呢，你覺得你妹妹是麻煩嗎？”
“......”
我的雙手交叉半握在腿上，咬著嘴唇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不是不知道怎麼說，而是沒有勇氣說出來，在那傢伙面前，對另一個人說出“我以前有那麼想過”。
倘若問我現在是怎麼看待她的，很抱歉我沒法說出來。
在與妹妹重新相處的那段時間裡，輔導身為笨蛋的她寫作業，提高她的成績使我抓狂過好多次，自然會產生出好麻煩的感想，但我不會真的因此厭惡著那傢伙。
在周圍的聲音充斥著以前渴望的想法時，自認為堅定的防線受到衝擊，過往的記憶被拉扯出來，我宛如狂風中的一片樹葉搖擺不定，隨時都會脫落做出選擇。
最令我迷茫困惑的是，我不知道自已做出的選擇是否來自於我的真心，假如是隨波逐流的做出選擇，哪怕到了不得不改變的那一天，我也只能為無法改變的過去後悔自責。
“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明明我什麼都沒有說，班主任卻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我倍感驚訝地抬頭看她。
“在我回答你的問題前，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在我至今為止的短暫人生中，尚且年幼的我第一次對大人產生了希望。
希望能夠獲得如同書中所描述的那般，指引我前進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