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吹得遠處湖水波瀾不斷,帶著水味的風送到鱗次櫛比的黑簷下的風鈴旁,叮叮噹噹作響,把四周圍帳的綾羅綢緞輕撫起來,綾緞漂浮在棗木牌匾上,似乎要把上面的鬥墨大字拂去灰塵。

簷下青衣佩刀女子斜靠在樑柱旁,雙臂環胸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人,街道上的吆喝聲不斷,她貪婪著片刻的陰涼,不至於汗珠滴落在地面。今日清晨天氣尚好,臨近正午,溫度突然攀高,更像是那秋老虎捲土重來一般。

她伸出指頭算著日子,算起來今日已經是八月二十七了,自已在金陵已經待了小半月,驀然她那雙雪柳俏眉皺起,白皙如玉的臉頰上出現一抹病態般的鮮紅,蔓延到耳根處,又下滲到脖頸處,皆是通紅一片。

自已這肺病還真是準時,暑氣稍微上升,那肺部就跟被人用絨毛輕撓一樣,她用袖子掩住臉,咳嗽不斷。害怕引起別人注意,她極力抑制著自已的咳嗽聲。

一位白衣俊雅男子,從遠處飛奔過來,他手中捧著一碗飲子,街道上行人擁擠,小攤商鋪把四周圍的水洩不通,他身法靈活,在人山人海中來回穿梭,碗中飲子一滴也沒有灑出來。他嘴中說著“借過,借過”,邊往這邊擠來。

江袖玟跑到謝晚雪身旁,聽到她沉悶的咳嗽聲,臉上露出擔憂,他忙不慌地把手中的飲子白瓷碗遞過去,緊張地說:“跑了一大圈沒見有賣梨湯的,我跑到城西的仙居樓問掌櫃的討了碗冰鎮梅子湯,我想兩物都性寒,應當有異曲同工之妙。”

謝晚雪咳的說不出來話,她感激地看了江袖玟一眼,從他手中接過冰鎮梅子湯飲了一大口,由藏冰鎮過的梅子湯水,帶著寒意從咽喉處劃過,落至胃裡,讓謝晚雪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嘴唇一陣哆嗦,一股冷氣從她的腹部籠罩全身,只覺得胸膛涼的發疼,她心中一片黯然,自已這胃早晚要被這種寒物壞了。

幸好這寒氣把肺部內的燥熱清刷乾淨,喉嚨連至心肺的痛癢感漸漸退卻,她抱著白瓷碗,只見湯水如同琥珀色,切割成方形的小冰塊在湯水中晃動,敲動瓷邊,噹啷噹啷的響,紫褐色的梅子宛若大枚大枚的珍珠。

“好些了?”江袖玟見她臉上的鮮紅慢慢褪去,慢慢恢復了正常的膚色,他趕忙問道。

“好多了,謝謝玟哥。”謝晚雪一身虛汗,她整個人此時精神有些虛脫。

江袖玟從她手裡接過白瓷碗,扶著她緩緩靠著柱子坐下身子,他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這時也鬆懈下來,有些後怕地說:“你這病真是突發,不給人準備的機會,只能用寒物來壓制。”

謝晚雪神色黯然,“我這病無數醫師都無法根治,前些年我二哥出門去外地,都會在當地尋找名醫帶回來給我治病,藥吃了一劑又一劑,但病還是不見起色,後來我自已都覺得沒治了,索性也不浪費那些名貴藥材和診金了,就這麼壓制著活吧。”

謝晚雪得病的緣由,江袖玟聽謝明均說過,她八歲那年暮秋正逢太皇太后重病,皇帝念祖母恩情,親自前往開慧寺為祖母祈福,皇帝作為表率,於是整個長安的每家每戶都在家中供起香案為太皇太后祈福,當時謝晚雪頑劣,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香案踢倒,剛好被宮中前來傳旨的公公看到了。

吳氏當即大怒,當著宮中傳旨太監的面把謝晚雪狠打了一頓,隨即罰她跪在庭中,當晚暴雨傾盆,太皇太后仙逝,謝晚雪也身患肺疾,從此難以根治。

江袖玟想起此番故事,嘆息一聲:“那夜大雨,陰寒之氣入肺,若是當時立馬診治尚可以根治,但當時拖了太久,府中人也不當回事,於是終究傷了根本,陰寒藏匿於肺葉之中,陰極生陽,只能用涼寒之物壓住,但這火是陰火,積年累月食涼寒,沉痾只會愈發加重。”

謝晚雪臉上表情有些難過,她強笑道:“年少頑劣,有此病怨不得別人。”

“其實死早點也好。”她幽幽一嘆。

江袖玟聞言有些生氣,“少說這些胡話!”他捧著瓷碗站起身子,叮囑道:“我去送碗,你在這裡等他們。”

見謝晚雪點頭,江袖玟放心離去。

看著一抹白影消逝於人海茫茫中,謝晚雪舒緩一下身子,緊跟著又嘆了口氣,江袖玟的心思可謂昭彰顯著,她也不是傻子,怎麼會不懂呢。但她從小到大都是把江袖玟當作哥哥來看的,從來沒有別的想法,現如今她怕說出來傷了兩人的感情,又怕再拖延下去耽誤了江袖玟,陷入這般兩難境地,讓謝晚雪的愁緒猶如剪不斷,理還亂的絲線。

就在她正深思時,燕枚興沖沖地跑出來,見到謝晚雪欣喜地說:“快跟我進去看看!”

說罷拉起謝晚雪的手往鋪子裡走去,謝晚雪跨過門檻,穿過布堂,走到一處別院裡,她驀然眼前一亮。

魏忻珏相貌本就俊秀,但謝晚雪從小到大隻見過他穿黑色衣服,看的久了就會忽視他的容貌,只覺得這個人有些陰沉沉的,然而他居然穿上了月白色的錦綢圓領長衫,錦袍上用金線綴出花紋,往日隨意紮起的頭髮,現如今也束起冠來,整個人丰神玉朗,要不是那張臉還是板著,謝晚雪都要懷疑是見到哪位俊俏貴公子了。

謝晚雪心中暗暗思量著,李長致喜歡穿白衣,江袖玟也喜歡穿白衣,現如今魏忻珏也穿起了白衣,但三人的氣質各不相同。

李長致就算穿普通的白衣也蓋不住他身上的那種貴氣,那種如沐春風的氣質摻和著讓人難以接近的貴氣。所以謝晚雪在平家莊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這人絕對是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

江袖玟就不同了,他一身白衣顯得人十分冷酷,聽說他在北軍的時候,帶兵打仗都是穿著白衣,一場戰鬥下來,那身白衣會被鮮血染成鮮紅色,所以有玉衣修羅的別稱。

燕枚繞著魏忻珏轉了一圈,欣慰地點點頭,“不許脫下來。”

“好。”魏忻珏點點頭。

付錢這種事自然是長興侯世子來做了,三人走出裁縫鋪子,迎面撞上了回來的江袖玟。江袖玟看了眼魏忻珏頓時呆滯住,隨即劍眉猛然挑起,“看不出來啊,老魏你還有風流的底子呢。”

四人邊走邊聊,謝晚雪因為不能在太陽底下待太久,所有四人分道揚鑣,江袖玟帶著她回去,魏忻珏和燕枚兩人繼續閒逛。

走在回去的路上,謝晚雪笑著說:“沒想到忻珏哥還挺聽燕姑娘的話。”

這句話謝晚雪本意是開玩笑的,倒是江袖玟反而沒有跟著打趣魏忻珏,而是嘆息一聲,“其實算是補償吧。”

“補償?”謝晚雪疑惑問。

“長興侯不會允許一個脫了籍的女子進他家的門,可惜就可惜在這一點,如果燕姑娘沒有那段經歷,哪怕就算是在貧賤,魏忻珏硬咬著牙娶,但仗著底子乾淨,長興侯也不會阻攔。”江袖玟說道,“魏忻珏知道這一點,也明白兩人註定沒有可能,所以才儘可能的滿足燕姑娘。”

“燕姑娘才是真的沒得選。”謝晚雪惋惜道。

“對啊,很可憐很可憐的一個姑娘啊。”江袖玟跟著長嘆一聲。

越往回走,人影也越來越少,走到城南,前幾日坍塌的城牆正在重建,謝晚雪隱隱約約能看到那斷垣殘壁中,有一抹紅色身影正在指揮著。

“那就是金陵布政使荀溫。”江袖玟指著那道身影說道。

“堂堂正三品大員居然親臨重建現場,要麼就是擔憂自已官身不保,要麼就是真的青天大老爺了。”謝晚雪嗤笑道。

“倒不是我隨意揣測這位布政使,前者佔的更多吧。”江袖玟冷笑道,他指著紅色身影旁邊的一道青色身影,“這位就是江南道都御史曹鵬,在御史大人面前這位‘青天大老爺’如何不表現出愛民如子的形象。”

謝晚雪對兩人都不感興趣,她反倒是看著一位身著便服的五十來歲的男子有些好奇。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江袖玟自然看到了這個人,“他是金陵都指揮使蔣舟。成豐十五年,北虜破關而入,環京畿劫掠,當時禁軍兵備鬆弛,軍官吃空餉嚴重,禁軍縮排長安城只敢堅守,空看著韃子劫掠百姓,當時長安城戒嚴二個月,世宗皇帝大怒,把禁軍裡的所有將領全都臭罵了一頓,就在所有人以為就這麼放任著韃子肆意荼毒時,有一軍勤王而來,軍隊只有三千人,在與前任輔國公率北軍南下之時,兩軍合擊,大破北虜,當時那支軍隊是蔣舟率的州兵,見京師之圍解除,世宗皇帝大喜,親自接見了蔣舟,稱讚‘國士’,當時的這位蔣指揮使只有二十四歲。”

“我明白先帝為什麼廟號會是世宗了。”謝晚雪笑了笑。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江袖玟沒有生氣,反而是哈哈大笑,他促狹道:“那你說當今皇帝以後會是什麼廟號?”

謝晚雪陷入了沉思,她認真道:“當今陛下英明神武,登基之後盡掃前朝積弊,後世史書上少不了一個‘平熙中興’,不過廟號這種東西,還是要看太子了。”

就在兩人閒聊時,那邊的指揮使蔣舟似乎察覺到什麼,往這邊看過來。與江袖玟對視了一眼。

謝晚雪感覺到氣氛有些凝固,就在她要抬頭時,她突然被江袖玟扯住,“我們先走。”

她按捺住內心的疑問,跟著江袖玟離去。

直到離開那塊地方,江袖玟突然出聲道:“陛下不是世宗皇帝的親生兒子你應該知道吧?”

“嗯。”謝晚雪點頭,她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江袖玟會突然這麼問。

“坊間有一道秘聞,說當年世宗皇帝其實是有兒子的。”江袖玟環顧四周,見旁邊無人小聲說道。

謝晚雪吃了一驚,這個傳聞她還從來沒有聽說過,但這更跟方才八竿子都打不著啊。

“據說那位皇子現如今就在金陵。”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澤無凌北的新書

澤無凌北

沙漏逆行歲月

老鄭

影子追著光

冰糖心寶寶

妙童子大反天宮

富春山中人

賣身治病有錯嗎

張三鴨

我在異世當幕後大佬

九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