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漸漸浮出地平線,穩穩嵌入天空。江面上方變幻莫測的雲彩,也染了些霞光。

倪彌爾睡眼惺忪走出房間。

昨晚又熬夜做方案,臨近三點才洗澡睡覺,現在困得連腳步都虛浮著。

她想,週末還得早起的除了自己也不會有誰了。

長廊上放著的花盆不知道怎麼被移到了門邊,綠葉被她的小腿一蹭,落了幾片下來。

時禹年已經穿戴整齊,老遠就隔著餐桌喊她:“來吃早餐。”

話說早了...倪彌爾心想。

這人像是不用睡覺似的,無論她幾點起來,他都已經在喝咖啡了。

她還懵著,拖拖拉拉半天才走到他對面坐下。

蘭姨給她熱了豆漿端過來。

“今天立春,就沒有蒸燒麥,”蘭姨臉上帶著笑:“做了些春餅,太太試試看好不好吃。”

倪彌爾實在不習慣這個稱呼,跟蘭姨委婉地說了幾次也沒用。

只有由著她喊,權當聽不到了。

“謝謝蘭姨。”

春餅是裹著東西放在盤子裡的,看不出來包了些什麼。

倪彌爾沒吃過這樣的,抓起來咬了一口。

京醬肉絲、韭菜、豆芽、黃瓜絲...

又嚼了一下,她臉色一變,艱難吞下嘴裡的食物,把手裡的春餅放回了碗裡,伸手去端豆漿來喝。

一口氣把杯子喝到見了底,她才又去拿三明治。

時禹年已經吃過了,側身倚著桌看報紙。

看她朝自己面前的盤子裡拿東西,放下報紙吩咐蘭姨:“蘭姨,以後菜裡別放胡蘿蔔。”

他剛才也吃了一個,裡面的食材除了胡蘿蔔外都見她吃過。

倪彌爾一向不喜歡吃西式早餐,唯一讓她放下春餅的理由,只有胡蘿蔔了。

見她朝自己望過來,時禹年下巴一揚,笑得懶懶散散:“想問我為什麼知道你不吃胡蘿蔔?”

倪彌爾嘴裡嚼著三明治,眉眼裡都擰著“知道你還問”的不悅,沒張口答他。

時禹年也不急,抿了一口咖啡:“秘密。”

他深棕色的眸子明亮有神,骨節分明的手指穩穩扣著咖啡杯。

黑色襯衫領口最上方的兩粒釦子開著,連下顎線都透露著玩味的得意。

倪彌爾沒睡夠,打不起精神跟他鬥嘴。緩緩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又繼續認真吃早餐。

“對了,明天你在家還是去工作室?”時禹年問她:“我們幾點回去?要接你嗎?”

看她一臉疑惑,時禹年生出一絲警覺:“你是不是忘記了答應爸要回去過元宵節?”

空氣突然變得沉默,倪彌爾一頓,面露尷尬。

“時太太,魚的記憶都比你好吧。”

話音一落,時禹年放在餐桌下的小腿就被狠狠踢了一腳。

他縮著腿無奈輕哼:

“你果然是練武功的。”

--

山枝,下午五點三十。

倪彌爾掃了一眼牆上的鐘,抬手拆掉挽著頭髮的鯊魚夾。

她輕輕一晃,齊腰的捲髮似濃墨瀑布般傾瀉,散下來蓋住了她的肩膀。

她爸已經催了好幾道了。

手上工作沒做完,她愣是在工作室忙到這會兒。

時禹年已經到了樓下,剛才拍了張罰單的照片發給她。

這人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有停車場不進去,非要在路邊等。如果不是人就在車上,估計車都得被拖走。

她直接果斷地輸入密碼把罰單金額轉過去,抄起包就往樓下衝。

時禹年雙臂交疊倚靠在車門邊,見她走過來,側身一步開啟了副駕駛的車門。

“今天兼職當門童?”

倪彌爾瞥他一眼,也不道謝,直接坐進車裡屈腿關車門。

跟他待在一起時間長了,近墨者越來越黑。

時禹年繞到另一側上車,手裡扣著安全帶也不忘答她:“畢竟時太太是給了小費的。”

這是揶揄她剛剛轉賬的事情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漫長的路途也似乎縮短了許多。

等到了倪家老宅,月亮已經掛上樹梢。

冬日天色本就暗得早,老宅又遠離鬧市,少了繁華,遠遠望著過去燈火闌珊。

寂靜的院門外只掛了兩盞紅燈籠,在這元宵節裡顯得更加清冷。

進家那會兒時禹年雙手提得滿滿當當,爺爺接過他送的茶葉,轉身就笑哈哈去了茶室。

倪彌爾不懂這些,不過看爺爺的樣子,時禹年一定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吃過飯時禹年就被倪父叫去了書房,倪彌爾對他們那些枯燥的話題沒有興趣,獨自攏著外套走進院子裡看月亮。

葡萄架下的鞦韆是她小時候爺爺親手做的,十多年的時光,纏繞在架子上的麻繩依舊堅韌粗壯,厚實的木板卻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

倪彌爾輕輕蕩著,地上叢生的雜草擦著她的腳踝,癢得她微微弓起了腿。

墨色絲綢般的天際環抱著皎潔的月,她在失重的感覺中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天。

大概四五歲光景吧,她也記不清具體是什麼時候。

媽媽來看她,還給她帶了一條海藍色的棉質連衣裙。

其實她一點兒也不喜歡藍顏色,那會兒她更想要粉色的公主蓬蓬裙。

可是她還是很高興,因為那是媽媽買的。

她抱著裙子給家裡的每一個人炫耀,吊牌都沒摘就直接穿在了身上。

那天媽媽好像也很開心,甚至陪她玩起了鞦韆。

她第一次感受到媽媽溫暖的手掌,也第一次覺得媽媽其實很溫柔。

要知道,她幾乎從來沒有見過媽媽對她笑。

當然,媽媽也從來不對爸爸笑。

媽媽一向都是冷冰冰的樣子,在家裡的時候,也都是在書房工作,一次也沒進過她的玩具房。

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媽媽最後一次來看她。

那條海藍色的連衣裙,她不讓傭人洗。每晚入睡前都要抱著使勁嗅,那上面有媽媽的味道。

等到領口綴著的棉布花邊破敗不堪,裙子也褪得沒了顏色。

她才明白,媽媽永遠不會回來了。

那個蜷縮在房裡孤獨的小小人兒,是倪彌爾最心疼的幼年的自己。

鞦韆早就停止了擺動,遠處不知名的鳥兒發出叫聲,那聲音淒涼又幽怨,劃破了這寂靜的夜空。

“要我幫你推嗎?”

時禹年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立在她跟前,垂著眸看她。

倪彌爾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他眼底竟染著一層溫潤,少了痞氣顯得很寧和。

月光惹得樹影落到他臉上,五官看起來更加深峻。

沒等倪彌爾回答,時禹年往斜方退了半步,自顧自推起了鞦韆。

他小心護著她,覷著她瓷白的側臉,手掌覆在她握著麻繩的手背上。

她手指冰涼,時禹年的嗓音卻低柔繾綣:

“以後你坐的鞦韆,都由我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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