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個謾罵聲對於只有三歲的上嫵來說很難理解。

再加上她被一群比她大上五六歲的孩子們圍著,不敢抬頭,故而這些難聽的話她自然無所感受。

不識音色,聲音對她而言是奢望,九州顏色對她是奢望,也全然不是沒有好處。

正是上嫵聽不到聲音,她大可不必去被這些人給摧殘。

她,不過是個孩子。

對呀,稚子無辜!

到底她是妖姬降世,還是世態炎涼?

血脈至親對她避如蛇蠍,這些個自稱她為“小畜生”的兄弟姊妹嘴臉醜惡。

誰又能真心待她,給她一絲曙光,讓她不懼風雨飄搖的歲月?

後來上嫵被他們扔進了太液池,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雪花散落四方,融入太液池湖水當中,不見蹤影。

太液池裡養了許多食肉魚,平日裡無人敢靠近,它們不過是宮裡主子們消遣賞玩的物件。

心情好時投餵些蛇鼠之肉,心情不好時餓幾天也是常有的。

可現下天氣越發嚴寒,主子們自是不會跑出來餵養它們,算下來也是餓了十天半個月之久。

它們見有美味佳餚,自是不肯罷休!

食肉魚像是瘋了一般蜂擁而至,上嫵怕極了,憑著本能向離她最近的岸邊游去。

“游去”,多形象的字眼,一個三歲的娃娃怎會游泳?

不過是本能使然,她只想活下去。

對於她而言世間算不得一場恩賜,可她還是想要活下去。

想要感受朝陽雨露,落日餘暉,晚霞滿天,星子閃爍罷了!

可還不等她靠近岸邊,便被站在岸邊拿著竹竿的一眾皇孫貴胄給驅趕。

如此反覆,她的衣衫早已被食肉魚給咬爛,身上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窟窿,好不可憐。

她懷著一顆赤誠之心來到人世間,卻享受著人間酷刑般的折磨。

若不是邪骨魅蒼生的命格,誰又是呢?

“什麼兄弟姊妹於她而言不過是滄海一粟,殺了也便殺了”,這樣的血肉至親對她而言又有何意?

世人只聽信上嫵是邪骨,是妖姬,可她也是個孩子,是需要淵帝淵後疼愛的可憐孩子。

可如今的慘狀,世人又可知?

當一切回到起點,或是上嫵命喪於此。

世人不會看到上嫵努力生長的樣子,不會體會她身處潭水之中的模樣。

更不會記得這些個醜惡嘴臉是她的血親,卻對她趕盡殺絕的模樣。

他們只是無關緊要的說上一句,“殺的好,天家子嗣大義滅親,好樣的!”

後來,蕭長逸不知怎的手指輕抬,彈出一枚石子,打在岸邊一個拿著竹竿驅趕上嫵的小皇子身上。

嚇得小皇子與一眾孩童都以為是有鬼,忽得顧不上其他,皆作鳥獸狀離去。

上嫵在水中不明所以,見眾人都走了,她才使盡全身力氣爬上岸邊。

拖著滿身傷痕離去,期間絆倒了幾次,可她卻不以為意。

蕭長逸看著遠去的小小身影,輕輕吐出幾個字留給隱於暗處隱衛。

“太液池該添幾筆顏色了”。

翌日清晨。

太液池亂成一片,大片大片食肉魚浮上水面,不是出來透氣,而是全被有心之人掏光了腸腹。

可惜此事不了了之,無人敢去徹查,就連淵帝也無心去查。

大多是知曉昨夜之事原委,要不然也不會在接下來的幾日以各種由頭敲打幾家重臣,“什麼治家之道在於嚴明”。

就連其中幾位深受寵愛的皇子公主也不得幸免。

害得他們幾日茶飯不思,冥思苦想淵帝話中的深意。

後來經過詢問,才知曉自家小兒原是在宮裡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惹的禍。

他們雖不敢揣測聖意,可心下也多有苗頭,卻不好明說。

若是再敢諫言淵帝恐生變數,畢竟上嫵帝姬降世之時,逼得淵帝淵後捨棄親子。

雖無怨言,可帝后心思如何,他們又怎知?

只要上嫵帝姬仍是不受寵,他們也自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動手。

畢竟妖姬的詛咒遲早會害死她,又何必惹得帝后不快?

……

回籠心神才明白過來,他與上嫵的緣分原是早就……

內心深處不知該如何抉擇,師父告誡他,

“能讓虞美人遍地生根之人,能使鯤魚破殼之人,便是天生邪骨、魅惑蒼生之人。”

起初他只當靈犀子推演天下大事,不過是受皇權枷鎖,無稽之談。

可如今事實就在眼前,他心中多有動搖。

人生一世,這天下蒼生,九州安定與先祖百年基業他能守得住嗎?

上嫵真的會是天生的帝,有使九州盡喪的能力嗎?

他忍心結束她幼小的生命嗎?

上嫵感覺到蕭長逸眼神中的殺氣,害怕急了。

這種眼神她見過太多太多,宮中之人皆是如此眼神看她的,只不過沒有眼前之人來的強烈。

“阿嫵聽話,不要殺阿嫵……”上嫵強裝鎮定,不停地重複這麼一句話。

她太過渺小,若是眼前之人想要殺她,她沒有任何反擊的能力。

不過孩童大小,卻明白人世間的醜惡嘴臉與人情世態,蕭長逸不由得心疼。

對,是心疼,十八年來他第一次感受到“心疼”。

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因為小丫頭的祈求與無助,感到心疼。

見小丫頭在他身上顫抖的厲害,白嫩小臉劃過絲絲淚珠,打入他墨色衣衫上,他竟沒有那麼嫌棄她。

不自覺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掌,想要擦拭她眼角的淚痕。

可惜上嫵以為他要掐她脖子,十分不配合扭動著身子,不盈一握的小腳在他身上一頓亂踢。

這踢來踢去多少有些不為人知的尷尬,蕭長逸臉色一沉,“再動,丟出去!”

這句話殺傷力極強,嚇得上嫵不敢亂動,任由眼前人動作。

他的大掌帶著一絲凌厲,拂過她姣好的臉蛋,輕輕拂去眼角的淚水。

這不經意間的觸碰,卻讓上嫵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她也曾嚮往過,有那麼一個人在自己被人欺負了之後,能幫她擦拭去眼中淚水,告訴她,“我護你!”

卻從來都沒有。

她嚮往韶華能有玖娘娘的寵愛,可她卻像一根草一樣,被人丟棄在冷宮裡。

自從她記事起,她只有自己,不知從哪裡來,也不知要到哪裡去,只能在不被人察覺得情況下四處遊蕩。

後來有人與她說話,她很開心。

可她不知道那人說些什麼,只能看到那人嘴巴一張一合,臉色波動極大。

後來和她說話的宮女太監多了,她才能慢慢看懂她們說什麼,才明白她們是在罵自己,在詛咒自己。

也知曉自己是帝姬,可惜是被淵帝淵後捨棄的帝姬,是被天下百姓誅殺的帝姬。

知道這些後,她拼命的想要活下去。

故而便再也不敢出現在人前,因為她們都是帶著惡意的,她們都想要她,“死!”

蕭長逸見小丫頭臉上一副期待的模樣,手指微微停頓,後又拂上她眉心的曼珠沙華。

“確實,不是好兆頭”,他薄唇輕啟,邪魅一笑,最終只吐出來這麼一句話。

不過上嫵滿心滿眼皆是這個給她溫暖的少年,自是沒有意識到他話中深意。

此刻,上嫵才意識到那條怪異的魚飛到了自己眼前,她怕極了。

一雙小手纏上蕭長逸的脖子,腦袋深深貼近他的胸膛,焦急道,“快走,它,它吃人,吃人!”

蕭長逸心下了然,伸出大掌輕拍上嫵後背,試圖讓她安靜下來。

顯然很管用,上嫵有所緩和,身子也不再顫抖的那麼厲害。

這讓蕭長逸想到了太液池當中的她,若是那時他也能露面站在她面前安撫她,是否她也不會留下陰影?

不過昔日之事無法改變,他未來如何抉擇?得看上嫵如何選擇。

他不信天,更不信命。

哪怕世人懼怕上嫵,說她天生邪骨?

哪怕靈犀子推演天下大事,被百姓奉若神靈?

他也想去試著改變上嫵,不過是個稚子,若能教化,為明君也並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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