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的雨，這人怎麼傘也不打……”遠遠的，陸長薇看到了那個模糊的人影，口中嘟囔著。再踮著腳尖仔細一看，她驚得跳起來，拿起手邊的傘邊撐邊往外跑。
“謝池——這麼大雨你怎麼不打傘……”陸長薇邊跑邊喊，頂著風雨跑到謝池身旁，將傘往他頭上一支，“你幹什麼去啦淋成這個樣子？”
謝池沒有搭理她，默默朝前走著。
“怎麼了這是……”陸長薇不解，轉而又喜上眉梢，用手肘碰碰謝池，笑道：“我跟你說，師兄醒了！”
謝池腳步停了下來，有些怔然地看她。
“師兄……醒了？”
雨水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淌，滑過眉峰，眼皮，被細密的眼睫阻擋了一瞬，凝成一顆顆水滴。一眨眼，淚珠似的往下落。
“是啊！”陸長薇開心極了，應聲點頭，“師兄一醒就在問你呢，我找了你半天也沒找到，你——哎謝池你等等我啊！”
少年在短暫的愣怔後拔足狂奔，頭也不回地衝進雨幕裡。像迷失方向的人忽然找到了歸路，那樣奮不顧身，義無反顧。
他跑得很快，轉瞬就來到了褚思淵門口，嘭一下推開門闖了進去。
燭火一陣明滅，光影乍然斑駁，他卻能在重重光影中一眼便望見那雙溫潤眼眸。
那雙含笑的眼睛也遙遙看著他，璨如遠星，好像一直在等他到來。
謝池感到一股熱意直湧上眼眶。又在看過來的另一道目光下強硬地把那股熱意壓了回去。
褚思淵床前還坐著個人。聽到動靜，那人回首看了過來。
“進來不會先敲門嗎，言行無狀，不可教也！”那人雙眉緊蹙，看向謝池的目光從驚愕轉到嚴厲，甚至帶著一絲嫌惡。
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李庭筠。
謝池沒有說話，身上淅淅瀝瀝滴著水。
“不過是少年心性，一時情急失了些許分寸罷了。你我年少時與他相比，過之而無不及，何必責難。”褚思淵緩聲道，見謝池站在原地不動，抬手，“謝池，過來。”
李庭筠哼了一聲：“我沒有，你也沒有。你要像他這般，早被你師父打死了。”
“罷了，”他一振衣袖站起來，“你的人你想護就護著吧，我一個外人確實也不該多言。”
“你的傷且得好好將養，我從家中帶的那一堆傷藥補藥你記得吃。”他路過謝池身旁，又冷冷哼了一聲，接著大步走出門去，唰一下帶上了房門。
燭火劇烈搖晃了一下，又很快歸於平靜，屋內只剩下了謝池和褚思淵兩個人。
謝池站在原地久久不動，很快腳下就積了一片水跡。
褚思淵半臥在床上，臉色透露著初愈的虛弱，朝謝池輕聲道：“怎麼不過來？”
謝池就那麼看著他，“師兄……你醒了……”他的聲音很輕，好像怕驚擾了什麼，帶著一點不確定，緩緩向前走了兩步。
褚思淵頷首。在看清少年臉上的神情後，他眼底倦色陡然被驅散，關切問道：“怎麼了，你——”
沒等他說完，少年猛地撲進他懷裡。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少年埋首在他懷中，爆發出泣音，又咬著牙拼命去剋制去忍，最後像小獸一樣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褚思淵心裡一沉，下意識收緊手臂緊緊圈住懷裡的人，低聲問：“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少年冰冷的體溫、不住顫抖的身體，以及從未有過的失聲哭泣，無一不在預示著事態的不尋常——遠不是喜極而泣那樣簡單。
少年抬起頭，眼中霧氣蒸騰，眼尾被蟄得緋紅一片，臉上雨水混合著淚水，沿著蒼白瘦削的臉龐往下淌，嘴唇上全是自已咬出來的斑斑血痕。
褚思淵從未見過他這樣狼狽又悽楚的模樣，心中像刀劃過一般生疼，沉鬱之色浮上眼眸。忍不住抬手替他擦去臉上的水痕，又小心翼翼抹去他嘴角的血跡。
謝池眼中瀰漫著深不見底的悲切，臉龐的一點溫暖讓他的眼淚又溢了出來。他倉皇地抓住褚思淵的手，像抓住搖搖欲墜的世界中唯一的支點。
“師兄，我……”過於劇烈的情緒衝擊著他的神經，少年顯得有些語無倫次，“我知道我爹的下落了，可是……可是他已經……他已經死了。那個人他殺了我爹！”
“而我娘為了保護我……不得不被他囚禁。”
“可是……可是他還是找到了我……”巨大的痛苦在他眼中翻騰不息，“我一直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想知道我爹去了哪裡，我娘又是怎麼死的，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一夜之間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沒有一天不在懷念從前的日子……沒有一天不在怨恨自已怎麼偏偏丟了最重要的記憶……沒有一天不在祈求能有人來幫幫我，或者乾脆殺了我！”
“師兄，那時……你走後不久，山賊就來屠了村子，我以為我就要死在那裡。”少年突然笑了一下，更多的眼淚從他眼中洶湧而出，“可我偏偏又活了下來……活成了一個……一個天大的笑話！”
“五年，整整五年，那個人……那個害我家破人亡的人，我和他朝夕相處了五年竟不自知！哈哈！你說，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可笑的人嗎？哈哈哈……”少年說著大笑起來，笑聲淒厲，涕淚齊下。
他笑著笑著，驀然一頓，嘔出一口血來，臉色更加蒼白。
“不怪你……不怪你謝池，不是你的錯。”來不及震驚，褚思淵只覺得少年泣血的臉龐狠狠刺痛他的心。他很想讓謝池冷靜，可是此刻所有的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於是不覺更加用力，緊緊將人擁在了懷中。
“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少年擦去唇畔的血漬，手仍舊顫抖著，卻倔強地從他懷中撐起身子，“我娘……我娘一定還在他手裡，我要找到我娘，我要殺了他！”
謝池一直沒有提及“他”是誰，但直覺告訴褚思淵，那個人他一定見過。
那個人……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是誰告訴的你這些，你慢慢說與我聽，好不好？”褚思淵拉住謝池。
“好，我都告訴你，什麼都告訴你。”謝池點點頭，要將手臂從褚思淵手中抽出，“但是師兄，你等等……等我先殺了他，我殺了他再把一切都告訴你。”
褚思淵攥住他的手不放。
“師兄，你知不知道……可能……也許很久以前，我們就在純陽宮見過呢。”謝池定定看著他，忽然笑了笑。
褚思淵默然，手上用力一把又將謝池拉入懷中。
“我不知道。你不說，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他的聲音淡淡，手上動作卻不容反抗，“所以你要告訴我——你經歷過什麼，你在想什麼，你要做什麼，通通告訴我。”
“這樣我才知道我該怎麼做，然後我會盡我所能幫你……怎樣都可以。”他低喟，“我錯過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
“這次我不離開，你也不能一個人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