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陸長薇站在簷下,合起冰涼的雙手搓了搓,又放到嘴邊呵氣取暖。
春日晴好彷彿只是短暫的夢境,一場潑天大雨將人叫醒,又回到寒冷的現實。
陸長薇不喜歡寒冷的天氣,更不喜歡下雨。但是她現在十分高興,高興得可以忽略這一切。
褚思淵醒了——這是她大半個月來最想聽到、終於聽到的好訊息。
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能放回肚子裡,陸長薇覺得自已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她迫不及待要把這個好訊息傳播出去,但是她最想告訴的那個人卻一直沒有露面。
陸長薇很奇怪,謝池去哪了?這些時日他在褚思淵身邊幾乎寸步不離,怎麼這麼重要的時候偏偏不見了。
她打著傘在附近找了一圈,問了幾個相熟的門人也紛紛說沒見到謝池。
雨下得太大了,狂風挾裹暴雨,她的傘都要被吹翻了去,只得作罷,收了傘在簷下擰著嗒嗒滴水的衣袖。
這時,一個人影破開雨幕,遠遠走了過來。
謝池低著頭,在瓢潑大雨中獨自行走。他全身已經被雨水澆透了,衣服緊緊貼在身上。但是他毫不在意,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慢,彷彿被沉甸甸的雨水拖住了腳步。
他的臉色慘白,越發顯得眼仁烏黑,但那眼裡沒有一絲光亮。
大雨沖刷掉了他所有的顏色,和他眼裡的光。他失魂落魄,淡得像一道影子,一縷孤魂。
黎茳的話不斷在他耳邊縈繞——
“你母親和我師父秦嫃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二人並投萬花門下,學習醫術。你父親謝寒州,乃純陽靜虛一脈。我投入師父門下時,他二人已經成婚,並決議退隱山林不再過問江湖事。我和你母親並未曾謀面,只是聽師父常常唸叨才知道有這麼個師叔的存在。”
“你父親性情剛烈嫉惡如仇,行走江湖日久,難免積累仇敵,二人退隱之後也總有仇家來犯。待你出生後,為保你不受侵擾,他二人便斷掉了幾乎所有江湖往來,藏匿蹤跡。但終究是難捨姐妹深情,你母親與我師父私下仍有書信互通,二人利用天工機甲傳信,多年倒也未走漏風聲,平安無事。”
“直到那一日,我見師父久久未從房中出來,便前去檢視。”黎茳說到此處,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手,她用了好大力氣,才從緊咬的牙關裡撬出來後面的話語。
“我發現的時候,師父已經……已經慘遭毒手。那個人,一刀一刀活生生剔出了我師父的腿骨。”黎茳閉上眼睛,那畫面卻在腦海中更加清晰,“師父就被綁在椅子上,滿頭滿臉溼透了,臉色像死人一樣灰敗……她上半身素白潔淨,而自腰線以下,白裙已經被染成了鮮紅一片……師父一動不動,只有血還在流,沿著裙邊滴答滴答不停往下落。”
黎茳說完,滿室寂靜。
“那人是衝著我父母來的。”良久,謝池出聲問道,“他是誰?”
“是。”黎茳看著謝池,“更具體來說是你母親,那時候你父親已經失蹤多年——那個瘋子為了逼問你母親的下落,一整晚讓我師父眼睜睜看著自已的骨頭被一根一根剖出來,他給我師父用了藥,讓我師父哪怕痛到極致也依然保持清醒,就那麼清醒地承受著非人的折磨,痛苦著、害怕著、煎熬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絕望。”
謝池想到了秦嫃那雙枯井一樣空洞死氣沉沉的眼睛。他想問些什麼,又覺得什麼也不用問,黎茳都會告訴他,他只用做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那個人真的就是個瘋子,他看到我來一點沒有事情敗露的心虛害怕,他甚至滿手是血地拿著一塊骨頭跟我炫耀,說這是他第一次從活人身上取骨,說他要看看到哪一塊骨頭我師父才願意說實話。”
謝池眉間微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黎茳迎上謝池的目光,“我師父沒有說,是我。我打不過那個人,也不忍心再看我師父受折磨,就說出了你母親的所在。”
她笑了一下,臉色蒼白:“所以你要怪就怪我,不能怪我師父,要殺要剮也都衝我來。我師父是無辜的,她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無辜。”
謝池看上去很平靜,沒有她預想中的反應。
“要殺要剮我也只會去找該殺該剮的那一個,”謝池靜靜道,“那個人,那個瘋子,他是誰?”
黎茳似乎在回憶,最後輕輕搖了下頭。
“我不認識。那時我跟在師父身邊已有數年,卻從未見過那個人,也不曾聽師父提起過。”
“但是再見到他,我一定一眼就能認出來。”黎茳冷冷道。
“那個人穿著一身紅衣,生得比女子還要豔麗。最讓人難忘的是他的眼睛——他生了一雙異瞳,有一隻眼睛是藍色的。”
“嘩啦——”
謝池猛地站起身,衣袖帶動桌上的杯盤茶盞碎落一地。
一道閃電劃破漆黑長夜,電光映照著他蒼白的臉龐,色如厲鬼。
轟鳴雷聲接踵而來,巨大的聲響震得人心惶惶,似乎連大地也在這驚雷聲中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