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是張不二讀書時背過的蘇東坡的詞,還有幾句記不清了。

離開那座院落已經三日,運輸隊宿舍床上,張不二一直躺著。

每日早晚王佳儀各來一次,幫他洗臉換衣後,又喂下熬得濃稠的小米粥。

小米入脾、胃、腎經,可養心養氣。這是她託人買來的米脂小米,勝過院落中老婆婆熬的黃河水澆灌的小米。陝西米脂因米脂水得名。米脂位於黃土高原丘陵溝壑區,米脂水在縣東南100步處,其地沃宜於種植穀子,穀子碾成小米金黃,煮成小米粥上面漂了一層油脂。這層粥油的補益功效,勝過人參。

五穀中最好的是小米。小米在中國古代叫做“稷”,江山社稷的“稷”字,就是小米。國家的代稱叫做社稷,社就是我們對祖先表示祭祀。稷是小米,“社稷”的意思是我們祖先用最好的糧食來供奉先人。

第四日早晨,喝下一碗小米粥後,張不二腦子漸漸清晰,問王佳儀:“這些天辛苦你了。”

王佳儀嫣然一笑:“傻瓜。”

張不二坐起身來,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傻人有傻福。”

王佳儀嬌嗔一聲:“看把你美的。”

兩人心中柔情無限。

就這樣過了好久,張不二想起一事:“王撼霆呢?”

王佳儀將手輕輕抽回:“他已經回臺灣了,臨走讓我給你帶句話。”

張不二:“我這次欠他一個人情。”

王佳儀柔聲道:“他說不用記掛這個,他救你不是為了你。”

張不二:“那是?”

王佳儀:“因為你身上有王家的東西,王家的東西不容糟踐。他身為掌門人,維護王家的利益是份內之事,所以你不欠他人情。”

張不二心內一片暖流,王撼霆真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

王佳儀:“他還說,你的褲腰帶是琴易神術的剋星。”

張不二:“為什麼?”

王佳儀噗嗤一笑:“他的琴易還沒來得及施展,你就把他捆住了。”

張不二哈哈一笑,好像確實如此。

王佳儀:“他說以後參悟出破解此道之法,會再來找你比試。”

張不二聽後,內心卻盼著那一天到來。輸贏不再重要,得到一個好朋友,比什麼都重要。

小小宿舍就是張不二的家,家總是好的,況且如今家中已有兩人。

這幾日趁張不二熟睡,王佳儀已替他向隊裡請假。這個姑娘每日四處奔走,除了上班之外,就是來照顧張不二的飲食起居。閒暇時刻,還把宿舍四壁均用水擦洗一遍,磚頭煥發出特殊的香氣,燒這種磚頭所用的金色粘土產自黃土高原,粘土比煤炭更珍貴,億萬年地氣燻蒸而成,當地人稱為“地華”。

王佳儀回劇團後,受老陳“自然應對萬物”的口訣啟發,張不二一日彈琴六遍。每談一次,感覺不同,一分一毫接近那神秘的礦藏。

獲救歸來後三個月的一個清晨,撫琴時感覺身體與琴合一,音聲從心而發。於是體會到三種合一:心氣合一,聲氣合一,心身合一。心裡發出的琴聲,中間明明瞭了,不摻雜絲毫妄念,又進入耳朵,耳中聽得明明瞭了。從心中出,耳中入,似乎形成了一個閉環,音聲流通不已,雜念妄想想起都起不來,於是感覺身心如同泥牛入海,消融在了無邊法界中。鼻子呼吸停止,心臟停止跳動,全身毛孔開啟,都在向自然界呼吸。

有一天撫琴時,身心空掉之際,耳中忽聽到門前螞蟻打架,聲音大的如同打雷。有了這種境界,張不二並未驚慌,反而生出前所未有的安定感。彷彿宇宙就是自身,自身就是宇宙。出門一看,臺階前有兩隻螞蟻,伸直觸鬚,咬在一起。

粘土的氣味中,混入了一股異味。不屬於大自然,似乎熟悉。。。。。。

張不二抬頭,見走近一個女人。

她身處逆光,腰腹隆起,已有八九月身孕。

開元寺的觀音殿,月光下的菜園。。。。。。

女人向前幾步,在晨光中浮出臉龐。雖因懷孕而略胖,仍舊不減風姿卓越。

。。。不是她,是個陌生女人。

張不二鬆了口氣,這口氣松得很疼。

這位姑娘是店主夫人,今日剛回小縣。

店主被李一貫手下刺破腸子後,回家第一時間不是讓人抓藥,而是取出古琴,撫了幾個特別的音後,才掏出紙條,囑咐夫人速速按方抓藥。

那一日王撼霆在高雄,忽然桌上古琴自動發出數聲悲愴之音。王撼霆心知,王家的人有難,這是琴易神術一派獨有的千里傳音秘技。遂取出銅錢,占卜一課,得澤水困卦,他確定有人被囚禁了。老陳已死,唯有趙副官能發出琴音求救。

數日後,王撼霆重回此地,趙副官向他表明情況。琴易門的傳統是,王家的人犯錯只能由王家來殺,如果外人傷了王家的人,此仇必報。張不二雖不是王家的人,但身上已有了王家的東西,王撼霆也因為他的因緣才見到淨松長老,了卻大事。這個人,要救。

王撼霆救了張不二後,店主表示繼續潛伏在西北已毫無意義,人生大半已奉獻黨國,他要帶著心愛的女人離開。王撼霆聽後只說,不可去臺灣,其他地方隨意。為謀生也可教琴,但不能教真東西。店主點頭。

店主和老陳不一樣,老陳終身未婚,卻用琴易神術召喚女人,最後死於惡報。店主也曾用琴易神術,不過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只為討個老婆。

店主比老婆大三十多歲,女方父母死活不同意,放出狂言:“彩禮一萬元,三大件買齊:腳踏車,縫紉機,收音機。否則絕不肯嫁出女兒。”

當年彩禮一般只需200元,女方父母開出的條件無異天價。

店主聽後默然無語,轉身離開。回去又不甘心,百思不得其解。輾轉反側後終於睡著,沒有夢見娶不到的女子,卻夢見了他的上司王興。

夢中王興將軍如同當年在軍統一樣,身著戎裝,端正挺拔,撫琴幾下,發出非常尖銳的音,店主夢中聽到感覺牙酸難耐。

半夜醒後開燈檢查牙齒,發覺多了一顆蛀牙。店主心想生理上的感受會影響夢境,這並不奇怪。但夢中的音尖銳異常,確屬金音。心中恍然大悟:“對了!琴易神術可以感召萬物,為何不能感召黃金?”

悟到這一層,店主頓感天地寬闊了許多,自已就像一個身懷傳國寶珠的王子,忘記了自已身懷無價之寶,每日卻以乞討為生。幾十年光陰,在貧窮困厄中虛度。此時店主已近耳順之年。

淨手後,店主擺好古琴,狀入禪定。空掉半身後,指端彈出金音,銳利急促,店主一口氣撫琴一個小時。卻見屋角有金色老鼠一閃而過,入地而滅。

店主心知有異,於是取來鐵鍬,挖至三尺,得一朽敗木匣。開啟內有金條十根。

天明,店主去國營金店,一克黃金收價41元。店主盡數賣出十根金條,換來兩萬餘元。

十五日後,店主與女子在新買的一所四合院成婚,從此女子成了趙夫人。

奇怪的是,成婚之後,店主的傢俱生意收入銳減,大不如前,幾乎只能維持吃飯。店主再度撫出金音,卻無黃金,要麼土中挖出鐵塊。要麼第二天生意比平日能多賺十塊錢。

這個問題始終無解,成了店主的心頭疑惑。

有一日家中來客,妻子沒有準備飯菜。於是將家中所有能吃的都攏到一塊,招待客人大嚼兩頓,晚上客人離去。店主閉門後忽然明白了原因:命中的福報是有限的。如若提前透支享受了,後面必無福報。而福報透支過多,壽命也有可能提前結束。

想明白這一層,店主一身冷汗。此後不再撫出金音。兩口子花光積蓄後,靠傢俱店的微薄收入,日子卻也過得去,只是沒有子女。

店主的母親是福建土著,先輩早已遷居至馬來西亞。店主傷口痊癒後,他帶著妻子也去了馬來西亞,盤下一家餐館,但買賣合同被人做了手腳,開張兩月不到就關門了,投出去的錢也無法收回。

馬來西亞華人多,店主找到當地華僑協會,要求解決餐館糾紛,談話時露了一手琴易功夫。結果餐館的事不了了之,卻有人願出錢為他建琴行。

古琴從未進過馬來西亞,為引起民眾興趣,報紙連續報道店主,卻招來了當地黑社會私會黨的挑戰。

自從到了馬來西亞,店主妻子忽然有了身孕。店主知道,此地和他有緣,於是決定留下來,囑咐妻子先回西北小縣。

店主夫人說到此,掩面垂淚。店主心高氣傲之人,卻要她以懷孕之身,千里奔波回小縣,恐怕預測到結果兇險。

亮晶晶的大眼睛,令她多了一分美麗。張不二道:“放心,店主能贏。”

她睜大眼睛,沒有懷疑張不二的話。

張不二沉聲道:“店主的琴易神術出神入化,不是普通人可以應付的。” 說完想到要不是捆仙索,自已必定輸給王撼霆。

她嗯了一聲,眼神多了幾分安定,似乎有了信心。

張不二:“你們的宅子賣了吧?如果暫無居所,可以住在我這裡。”

她回過神,臉色微紅:“老趙就是讓我住在你這,他說你是信得過的朋友。”從包中掏出一疊百元大鈔,輕放桌面。

張不二:“這是做什麼?” 忙將錢推回女人手邊,道:“店主為救我而差點丟命。。。這是不拿我當朋友了。”

店主妻子:“這是老趙的意思。”

看著女人眼神堅定,張不二不好拒絕。收錢時,發現這疊錢頗厚,不由心驚。留下這麼多錢,足夠她好吃好喝生活幾年。。。店主將家底交給妻子,難道做出命喪馬來的打算?

張不二再次將錢推過去,說:“用不了這麼多錢。我看你還是保管好,我給你記賬,一月付一次就好。”

店主妻子:“太麻煩了,我和老趙相信你。”

張不二將錢收起,心中有了重大計劃:如果店主遭遇不測,自已會代他照顧妻兒。。。不覺怔住,腦海中浮現出開元寺求子的女子。

店主妻子:“如果可以住下,我想早點休息。”

張不二帶女人去了宿舍後面,一間分配給自已的空屋。

女人列了一個紙條,讓張不二購買生活用品,還要他去僱一個照顧她起居的老婆婆。

一口氣買了許多生活用品,張不二找了一輛人力三輪車拉貨。看著貨物堆滿車子,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響動:“開元寺的女子會不會也懷上了孩子?”

被這個念頭痴迷,張不二落在三輪車後面。騎車的老人停車,喊道:“小夥子,不如我把車上東西歸置一下,你也坐上去吧?”

張不二從愣神中醒過來,忙道:“不用不用。” 快步趕上。

找來的老婆婆燒得一手好菜,和店主妻子對坐而食,讓張不二感受到了家庭氛圍。

老婆婆被安排在屋後一小屋居住,前面是張不二宿舍,一張寬大木床,因獨身一人,床上一條被子。其他地方擺滿書籍,多是小說,中有一套《西遊記》,線裝書,每一章都有畫工精緻的插圖。

一日午飯後,店主妻子回屋休息,張不二坐在宿舍桌前,為自已泡了壺茶,喝著喝著,生出疲乏。

去床上躺下睡?張不二這麼想,卻怎麼也不肯起身。這是茶的作用還是情緒作用?想到開元寺女子,也許我和店主一樣,也是個有孩子的人。

實在懶得起身,於是雙手疊放桌上,頭一沉,昏昏睡去。

宿舍門敞著,時不時有大風吹進。張不二醒來時,大椎穴陰冷,似乎鑽進冷風,鼻子發酸想打噴嚏,似是感冒徵兆。張不二想起身,去拿一盒感冒藥,但與睡前一樣,依舊未能站起來。反覆努力,原來兩腿已無知覺。

屋外傳來雨滴之聲,唉,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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