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們是朋友
豐敬玄拐去棺材鋪訂了棺材後,就匆匆回了常家。
剛走進常家院子,就見常歡在割種的的那片麥子。
又是一年麥熟時,常寧卻不在了。
“我訂了棺材,你看要不要先把靈堂布置起來?”他觀察著常歡的表情,語氣小心輕柔。
“謝謝。”她朝他扯了扯嘴角,又低頭繼續割著麥子。
兩人把靈堂布置起來,常歡仔細地將常寧的手和臉擦乾淨,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將荷包連同荷包裡面的一捧麥子一起放進了棺材裡。
守靈三日,豐敬玄一直沒有離開。
常寧下葬的地方,周圍長著很多麥子。
常歡和豐敬玄兩人坐在田壟上,看不遠處鼓起的土包。
新翻的土還帶著微微的溼潤,不敢相信裡面有一個人就這樣長眠於此,再也不會出現在他們面前。
不知沉默了多久,豐敬玄忍不住開了口:“常歡,接下來你如何打算?”
他想說,如果她想討公道,他就幫她一起,如果她想讓那人償命,他不介意手刃了對方,只要她心裡好受一些。
可是這種話,他沒有立場去說,也不能說。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常歡突然轉頭看向他,眼裡沒有半分的旖旎心思,只是滿滿的困惑:“你喜歡我?”
“不是。”豐敬玄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否認,他一開始關注常歡只是因為為了完成困靈谷的任務,後來便是真心的將常歡常寧當做是朋友了。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了。”
“朋友?”唇齒間咀嚼著這個字,表情有些困惑,“我沒有過朋友。”
“如果你願意,那我們就是朋友了。”怕她不明白,豐敬玄解釋道:“朋友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是跟你一起分享快樂,也會跟你一起承擔痛苦的人,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跟阿寧一樣嗎?”她問道。
“跟阿寧一樣。”豐敬玄點頭:“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她收回視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田壟間突然吹起了陣陣的風,空氣中彷彿傳來麥子成熟的芳香,是一種讓人感到無比踏實與沉穩的味道,讓人忍不住就此昏睡過去。
“我有一個極恨極恨的人,挫骨揚灰也難以抵消。”
溫涼的風挾裹著無邊的安靜,讓人不由得全身心地放鬆下來,就在豐敬玄卸下了所有防備,忘記了困靈谷、忘記了“惡鬼”常歡,只當做真正的好友那般相處,卻猛然聽到了常歡的聲音。
極恨極恨?挫骨揚灰?
哪一個都能讓他腦海中的神經瞬間繃緊。
他小心覷著常歡的臉色,心裡猜測那個極恨極恨的人應當說的是柴通了。
“你恨柴通?”
她轉頭,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視著他,吐字清晰:“恨。”
“那你要報仇嗎?”
這次,常歡卻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問道:“你要幫我嗎?”
“常歡,我會幫你,不管你是要繼續上告討回公道,還是想殺人償命為常寧報仇,我都會幫你。”豐敬玄點頭,繼而道:“只是我不希望你為了報仇毀了自已的一輩子。”
“你想讓我原諒他?”她的語氣帶上了些許嘲諷,“如果什麼都能原諒,如果什麼都能放下,我遭遇的一切,我的阿弟,又有誰在乎?”
豐敬玄卻握住了她的手臂,似乎要用這種方式給她力量,“常歡,我不是讓你原諒他,我只是想讓你答應我,這件事結束以後,你就好好生活,要連同常寧的那一份,快樂的生活下去,不要再去恨了,至於柴通,”他的目光亮的嚇人:“我會幫你,好不好?”
她愣愣地看著他,“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朋友,你沒了常寧,你還有我,以後還會認識很多很多朋友。”
“會嗎?”
“一定會的,常寧也會在天上保佑你的。”豐敬玄肯定地道。
“那你呢?”常歡抿了抿唇,“你若是幫了我,能全身而退嗎?”
“我會的。”他笑了笑,目光認真而堅定。
……
麥子成熟的味道似乎還縈繞在鼻尖,“我會幫你”的話也還言猶在耳,豐敬玄就站在了一面告示前。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與常歡在田壟上說話的情景,眼睛卻對上了告示上女子的眼睛。
“……共殺害柴家一百零四人。”
豐敬玄喃喃念著告示上的話,一種荒誕的可笑彷彿海水將他徹底裹挾在其中。
這一刻,豐敬玄才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他只是常歡一生的旁觀者,從不曾參與其中,所以他說的朋友、守護,不過是虛言妄語而已,幻境沒有給他改變常歡,從而破局的機會,只是讓他了解了常歡的過去。
“一百零四口,柴家是一個活口都沒留下啊。”告示前,有人忍不住嘆了口氣。
“聽說這個常歡之前就殺過人?”有人議論。
知情的立馬附和道:“可不是,兩年前就殺過人,後來她那個弟弟死後,她就在揚子街消失了,誰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沒想到兩年後一回來就殺了柴家滿門。”
“她這是跟柴家有過節嗎?”
“好像她那個弟弟是被柴通害死的。”說話的人壓低了聲音道。
“被人害死了。”那人立馬一臉恍然的樣子,“怪不得,不過就算是報仇,這也太狠了吧,殺了柴通一個還不夠,還把人全家都殺了,連兩歲小孩都沒放過,這哪兒是報仇,這就個殺神吧。”
“誰說不是呢。”旁的人也一臉慼慼的樣子,“官府趕緊派人把她抓起來吧,不然誰還敢踏實睡覺?”
“這麼大的案子,官府早派人出去抓了,還沒傳信來就是沒抓住唄。”
也有人關注點跑偏了,一臉好奇地問:“你說她一個女人家,怎麼這麼有本事殺了這麼多人的?”
“什麼一個人啊,那告示上不是寫著的嗎?有同夥。”
“同夥?”有百姓震驚,“誰啊?”
“我也是聽認識的人在衙門裡當差才知道的,”說話的人四處看了看,像是怕走漏風聲似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柴家被滅門之前,有人在正陽街看見常歡了,她一個人在那來回走了好幾天,像是在尋什麼人。”
“尋人?”
“那指定是同夥了。”
“哎,這殺人魔頭一日不除,咱們還有安生日子好過嗎?”
……
一群人還在群情激奮地討論,豐敬玄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腦海裡只剩下了那句“有人在正陽街看見常歡了,她一個人在那來回走了好幾天,像是在尋什麼人。”
正陽街……尋人?
“如果有事可以來正陽街尋我。”
“我們是朋友。”
“我會幫你。”
“朋友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是跟你一起分享快樂,也會跟你一起承擔痛苦的人,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一句句,都是他曾經親口說出的話,此刻卻像是一個個巴掌打在他臉上。
她來找自已,到底是為了什麼?
想讓自已幫她?還是也曾有過猶豫,希望自已能在她走進不能回頭的路上前,幫她一把?
可是她等了很多天,卻遲遲尋不到自已,那個坐在田壟間說是她的朋友的自已,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兩年。
豐敬玄遊魂似的去了常家的宅子,院子裡的野草已經有半人高了,門和籬笆也都早已破敗。
不知道什麼時候不小心灑落的種子,原本那一小片麥田的地方,零星長著幾株麥子。
豐敬玄兩側的拳頭不自覺地握起,整個人被一股濃重的自我厭棄感包圍著。
常歡之所以變成後來那樣,是不是也有自已的原因呢?
如果他言而有信,守在常歡身邊,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展到如今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