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明鏡高懸
最後，豐敬玄還是收下了那二百五十兩。
並不是因為常歡口中的“可憐”，也不是怕傷了她的自尊心，而是他看得出，她是真心希望他收下的。
或許，她是不想欠他太多？
常宅轉手後，常歡兩姐弟就搬去了豐敬玄找的那處小房子裡，房子在三河縣下面的小鎮。
怕常歡他們觸景生情，豐敬玄特意沒在縣裡找房子，而是去了稍微遠一些的梨花鎮，房子就在揚子街的盡頭。
而他則謊稱自已的家就住在這邊，就在不遠的地方也買了一處宅子，並告訴常歡，以後有事可以隨時找他。
當然，之後的幾天裡，豐敬玄一直留意著常歡的動靜，但自從常歡搬進了新的宅子，除了日常買菜，他就再也沒見到常歡出來。
再次見到常歡，是他閒來無聊在街上轉悠的時候。
一家新開的包子鋪，價格便宜，圍了好多百姓去買，他隨意一瞥，就看見裡面常歡忙碌的身影。
不再是第一次見面衣衫狼狽，卻打扮精緻的小姑娘，此時她的頭上只包著一塊花巾，身上也是灰撲撲的粗布，原本明豔的五官在這樣的裝扮下，著實黯淡不少。
豐敬玄直等到買包子的老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朝包子鋪走去。
“包子三文一個，五文兩個。”
常歡正在收拾東西，余光中瞥見人來，頭也不抬地說道。
豐敬玄從懷裡掏出錢遞了過去，“我要兩個包子。”
聽見熟悉的聲音，常歡這才抬頭，看了看他手裡的銅板，伸手接了過去，卻遞給他四個包子。
“不是五文兩個嗎？”豐敬玄愣住。
“五文四個。”
她的聲音淡淡的，沒說多給他兩個，也沒說是謝禮或是別的什麼。
豐敬玄甚至有一刻覺得，這只是一個別扭的小姑娘，而不是後來被鎖在困靈谷里人人懼怕的“惡鬼”。
“多謝。”
豐敬玄接過包子，默契地沒有推讓，也沒有拒絕。
待走了一段距離後，他這才回頭去看，女孩單薄的身影在晨起的光裡忙碌而從容。
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包子，捏花漂亮，溫溫熱熱，不知道一個員外家嬌養的小姐，是怎麼學會這樣的手藝的。
……
揚子街街頭，一瞬間的場景轉換。
明明上一刻還能感受到手心裡包子的溫熱，下一瞬人卻已經站在了熟悉的縣衙門前。
豐敬玄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週圍，嘈雜的人聲彷彿要穿透他的耳膜，齊齊地朝她湧了過來。
也就是這時候，他這才意識到，從踏進困靈谷的那一刻，他就進入了考驗，也就是與惡鬼常歡有關的幻境，幻境之中故事的節奏，是一個個節點組成的，而這些節點，應當都是常歡成為“惡鬼”的重大轉折。
第一次是常家被滅門，那這一次又是因為什麼？
視線落在遠處的衙門內，“明鏡高懸”四個大字看得他眼睛生疼。
地上則跪著一個身穿粗布的少女，似乎一陣風都能颳走的纖弱模樣。
忽然，耳邊聽到了類似“常歡”的字眼，飄散的思緒瞬間回攏，豐敬玄抓住身旁一個大爺，急忙問道：“裡面的人是常歡？她怎麼了？”
老大爺一愣，有些奇怪的打量著他：“你認識常家那個丫頭？”
豐敬玄點頭：“見過幾面。”
老大爺這才把懷疑的目光收了回去。
在老大爺以及一群熱情百姓的口中，他這才還知道，原來常歡又在揚子街“出了名。”
說是昨天夜裡，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乞丐趁著天黑摸到了常歡家裡，本來是要偷點東西的，結果見常歡生得不錯，就起了歹意。
沒想到常歡即便是睡著了，也非常警覺，在對方撲過來的那一刻就從枕頭下抽出了一把匕首，直接捅進了對方的胸口。
乞丐當場斃命。
“這丫頭可不簡單，殺了人不說，還親自拖著屍體來了縣衙。””說到這兒，一位老婦人忍不住嘖了一聲。
“是啊，誰家閨女會沒事在枕頭下面放匕首啊，一刀下去就要了人的命。”人群裡立馬有人附和道。
“哎，你們說她是不是命裡帶煞啊，我可聽人說了，她爹孃就是被她剋死的。”說話的人一臉的慼慼然，像是多麼懼怕一樣。
“那我以後可不能去買她家的包子了，誰知道她有沒有在包子裡放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不會吧，我也吃了，她家的包子皮大肉多，味道也特別好。”也有人替常歡說話，不過很快就被一連串的猜測淹沒了。
豐敬玄皺眉聽著這些人的議論，好像沒有人關心，或者說沒有人在意常歡才是這件事的受害者，而全都是因為她背了條人命就要敬而遠之的態度。
判決下來的很快，由於對方是乞丐，沒有家人來上告，且常歡是受害者，又主動投了案，只需要找人作保，交點保金就可以回去了。
豐敬玄剛要過去，就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越過人群擠了進去，不知道往師爺模樣的手裡塞了包什麼，那縣令就笑眯眯的擺擺手，示意兩人可以回去了。
那包東西想必就是銀子了。
緊接著，少年就趕緊把跪著的常歡扶了起來，兩個人這才一前一後的朝縣衙大門口的方向走來。
見常歡要出來，原本圍在門口的百姓們下意識的退開了一步，眼裡又驚又怕的偷偷瞄著她，就好像常歡是什麼瘟疫一樣，要躲著才行。
也就是這時候，豐敬玄這才看清了常歡如今的模樣。
只見對面的少女大概十五、六歲的模樣，五官輪廓如同細筆畫出，眉如柳葉，櫻唇瓊鼻，白裡透粉的面色，如春日桃花灼灼，怎麼看都會是個清秀的妙齡美人。
偏偏長了一雙漂亮的狐狸眼，瀲灩生波的眸子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一身的粗麻布衣，完全掩蓋不了她的姣好顏色。
初初見時尚帶著稚氣的五官徹底長開了，如今卻是明豔不可方物。
豐敬玄有些恍惚，腦子裡只餘下了一個想法：
這是常歡？
“惡鬼”常歡？
“是你？”不知何時，常歡兩姐弟已經走到了豐敬玄面前，那雙似盛著波光的眸子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朱唇輕啟，率先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