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不信命

沐陽公主出嫁的那天，京都至城門外，十里紅妝，吹吹打打十分熱鬧。

全城的老百姓都出來看了熱鬧，紛紛議論這位昔日長街打馬，追在賀二公子，如今是賀將軍身後的皇家公主。

姜舒一身喜服坐在轎子裡，聽著耳邊百姓的議論聲越來越遠，直至京都城門也被遠遠甩在了身後。

天邊的斜陽收攏了最後一束光，姜舒由丫鬟帶著進了士兵們搭好的營帳裡休息。

昏黃的燭火下，明明滅滅的光打在姜舒恬靜的睡顏上，這時候的她看起來才更像是一個正值芳華的少女，不再是那個御書房裡臉上寫滿了嘲弄與冷漠的姜國公主。

倏地，燭光閃爍，姜舒猛地睜開眼，床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人影。

動作飛快的抽出枕下的匕首，冰涼的利刃幾乎在第一時間便抵住了來人的脖頸。

“姜舒。”低啞的男音自頭頂傳來，陌生而熟悉的聲音讓姜舒一愣。

她這才定睛朝對方看去，不期然間對上了一雙格外熟悉的眼睛。

賀渙之？他怎麼會在這兒！

與此同時，對方面上的黑布巾被一把扯掉，眼前的人不是賀渙之還會是誰？

眼前的人有著與兩年前一模一樣的五官，眉眼深刻，俊朗不凡，唯一改變的大概是周身的凌厲氣勢，那是兩年多刀尖舔血的日子磨鍊出來的。

“賀渙之，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在養傷嗎？”

“姜舒，三年之約還作數嗎？”

兩道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卻在聲音落下的時候齊齊噤了聲。

姜舒跪坐在床上，手裡的匕首還抵在賀渙之的頸間，而賀渙之則微微傾身，墨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姜舒收回了手，把匕首重新放回到枕頭下，“聽說你受傷了，嚴不嚴重？”

賀渙之下意識碰了碰左臂，搖頭道：“只是小傷，不嚴重。”

姜舒看向他的左臂處，視線似是不經意的掃過月白錦袍上洇出的點點紅漬，眼神閃了閃。

賀渙之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外面的黑袍，擋住了那片紅漬。

姜舒收回視線，輕笑了一聲，語氣裡滿是打趣：“賀二公子何時喜歡穿白衣了，您跑來做樑上君子，不知道低調一點嗎？”

或許是那句“樑上君子”被她特意加重了語氣，賀渙之的臉上閃過一絲窘迫，更是不自在地把黑袍又往身前扯了扯。

“你來找我，只是想問我三年之期作不作數？”姜舒歪頭看他。

“嗯。”他點點頭，目光緊緊的鎖住她，不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作數如何？不作數又如何？”姜舒走到桌子前坐下，倒了杯熱茶推到了桌子的另一邊。

賀渙之走過來坐到了她的對面，手心握著茶杯，微燙的茶水從掌心傳到四肢百骸，卻驅不散他眉心的肅殺之氣。

“若是作數，我便帶你走，若是不作數……”

握著茶杯的手指倏然攏緊，“若是不作數，我也要帶你走。”

“可我不是什麼物什，也不是一件東西，難不成你要把我打暈了帶走？”片刻的怔愣後，姜舒一臉認真的問道。

賀渙之抿了抿唇：“這幾年西啟王一直纏綿病榻，皇子間明爭暗鬥，皇權內部動盪，若不是如此，這一戰西啟不一定會輸給姜國，你若是去了，勢必要捲入政權鬥爭之中，稍有不慎便會有喪命的危險。”

姜舒垂眸，低頭看著杯中的茶水，“我會保護好自已的，就算是死，這也是我的命。”

“沒有什麼命！”賀渙之的突然拔高，猛地站起身抓住了姜舒的胳膊，望著她的眼睛也浮起絲絲血絲：“我這就帶你走，我絕對不會讓你去西啟。”

姜舒本能地要去掙開他的手，卻根本抽不出來，她的臉色瞬間冷了下去，“賀夫人和賀大公子還在京都，賀渙之，你真以為劫了我，賀家能全身而退？”

“那又如何！”賀渙之緊緊握著她的手臂，似乎怕一不小心便會弄丟了她一樣。

“那又如何？”姜舒索性不再掙扎，冷冷的注視著他：“即便你是真昏了頭，不去管賀家滿門，可我姜舒絕不是話本子裡的人，不會乖乖陪你演什麼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橋段，如果你現在就走，我就當你從沒來過，否則的話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面了。”

她的話，說得冷漠無情，看向他的眼神也帶上了防備，從前的歡喜消失得一乾二淨，賀渙之只覺得心臟的地方傳來一陣陣的抽疼，握著她胳膊的手也細微地顫抖著。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呢。”手掌無力地從她手臂上滑落，面對這樣決絕的姜舒，他也在害怕，害怕自已的喜歡根本無足輕重。

姜舒的眼裡，一時間閃過了諸多複雜的情緒，直到營帳外傳來士兵們巡邏的腳步聲，被霧色浸染的眸子才瞬間清明過來。

“若是兩年前，我再跋扈一些，就該榜下捉婿捉了你。”她輕笑一聲，笑意卻未達眼底，“賀渙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今日我若是真跟你走了，你又能護我多久？難道你要帶著我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先不說我不願意過那樣的日子，只說如今的時局，我作為一國公主，西啟未來的皇后，尚能拼盡一切全力一搏，可如果只是百姓，又能在諸國紛亂的車轍下，活到幾時？”

“你說得對，我從不信什麼命運之說，就算是有，我的命也只我握在我的手裡，就算是身處風口浪尖，避無可避，那我只會做刀俎，絕不做任人宰割的魚肉。”

昏暗的燭火裡，少女的話清清楚楚，擲地有聲，她身姿筆挺地站在那裡，彷彿周遭不是臨時搭建的簡陋營帳，而是中軍帳裡運籌帷幄的將軍。

一時間，賀渙之幾乎要迷失在少女明亮的瞳仁裡。

半晌後，他顫抖著撫上少女嬌美的臉龐，感覺到掌心下冰冷的觸感，他閉了閉眼，聲音裡是連他都無法控制的絕望和害怕。

“可是姜舒，你要我怎麼辦？”

“我會活著，活著等我們再次見面。”

姜舒輕輕抱住了他，柔軟的身體帶著能驅散他周身寒氣的溫暖，“賀渙之，你還欠了我一件事，對嗎？”

這一刻，他像是受到蠱惑的人一般，茫然地點了點頭。

“五年，我要你五年後，借給我十萬精銳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