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很多年以後,沈漾仍然記得那個小院子裡的夜晚。

或許就是從那一夜開始,她的內心起了一點波瀾,又或許是很久以前,某個她未曾注意到的時刻。

那之後,每一年沈漾生日的那一個月,周斯京都會來景陽春小院,待上一個月。

就怕住得久了,沈漾會忍受不了,收拾包袱跑路又再次逃離他的身邊。

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每一年的生日,他都強迫沈漾許一個生日心願,他說他會滿足她。

沈漾的心願裡從來沒有他,雖然他總是會強制地出現在她的心願裡,有時是簡單的看看日出日落,山川河流,那時他總會將她摟在懷裡,她掙脫不了,只能舉著她的相機拍著美景無視了他的存在,而他眼裡的美景只有她。

有時是沈漾想去窮鄉僻壤當支教,那時周斯京會一邊極其不情願,一邊命人送來躺椅遮陽傘,特立獨行地戴著墨鏡坐在一旁,時不時透過墨鏡瞧著她教著學生認真的模樣,嘴角輕勾。

還有一年,沈漾剛好申請上了非洲南部野生動物保育會義工,說好的不用跟來,結果他帶著一堆人浩浩蕩蕩護了她一路,美其名野生動物危及性命,到了非洲卻比她還親近那群獵豹,還問她喜不喜歡,喜歡的話在國外養一隻也不是不行,沈漾嚇得直襬手搖頭,逗得他爽朗笑了。

而最近的一年,周斯京還是把君峰的股權轉讓給了她,她不想要那麼大的一個公司也管理不了,可他偏要給,還不可理喻地抱著她說,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萬人簇擁,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

這樣一月復一月,直到有一年,他不再出現了。

沈漾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這時的她頭上已經隱隱可見一縷白髮,心裡也隱隱有了一絲預感。

電話裡的護士聲音略有著急:“請問你是周斯京的妻子,沈漾女士嗎?”

沈漾猶豫了很久,才第一次真正承認了這個身份,“我是。”

沒想到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護士語速有些焦急:“周先生不讓身邊的人給你打電話,我是看他快撐不住今晚,實在不忍心才找人要了你的電話號碼,如果……你想見他最後一面的話,現在連夜趕過來,或許還能見到。”

沈漾波瀾不驚地結束通話了電話,其實人總有一死,到了年齡,即便再有權有勢的人,死神也會按時來收取你的性命。

她這一生除了十八歲之前的困難,都被周斯京呵護得無微不至,現在都已經生了白髮,何況操勞兩個公司的周斯京。

秦穎穎已經幫她收拾好了簡單的行李,“機票我已經幫你訂好了,現在過去還能見周爸爸最後一面,不要讓自已留有遺憾。”

沈漾沉默了一會,才接過來行李,離開了景陽春小院。

……

下了飛機,沈漾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現在坐一趟飛機都累的站不穩了。

是林樾來給她接的機,看到她的時候,他眼睛一亮,聲音帶著欣慰也有滄桑:“周總他,總算等到夫人主動來見他了。”

之前每一年都是周斯京去大理找她,好不容易才見到她一面,想留在她身邊也不敢多留。

沈漾一句話沒說,直到上了車,路上她才開的口:“他……為什麼不讓你打電話通知我?”

林樾有些哽咽地垂下眼,“周總一生意氣風發,他不想在生命的盡頭,給你留下不好的一面。”

只有太愛一個人,才會在意到寧可不見最後一面,也要在她心裡留下最美好的印象。

沈漾一聲不吭地轉過了頭,望向了窗外飛馳而過的夜景,就像她和周斯京匆匆的一生。

原來時間也會過得如此的快,一眨眼就已經從青春到了遲暮。

司機怕她見不到周總最後一面,也在能力範圍內加快了車速。

到了醫院,還是迎來了噩耗。

最終,周斯京在臨終前,沒能活著見到沈漾最後一面。

而沈漾也尊重了他的意思,沒有去停屍房去見他最後一面,這樣他就能如願把最美好的一面,留在了她的心裡了。

……

周斯京下葬那天,沈漾依舊一身黑,以周夫人的身份支撐著疲倦的身軀,參加完了他的葬禮。

這一天,也讓她記起了沈南的葬禮上。

當時的她其實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希冀,想去見媽媽和弟弟,可週斯京似乎和她心有靈犀一般,把秦穎穎帶來了葬禮。

讓她看到了沈南給她留下的一點點希望。

而在他的葬禮上,他又一次讓林樾帶給了她一樣名為希望的禮物。

“夫人,這是周總生前買下來的一座島嶼,南冀島。每次周總去見完你,總會一個人去這座島嶼停留兩三天,這裡的日出日落,還有山川河流都很美,還有夫人喜歡的一些野生動物,周總領養了一些貧困小孩在島上生活,並且給他們安排了老師,這個島嶼的名字,夫人應該比我更清楚其中含義對嗎?”

南冀島,承載著沈南和希望的一座她夢中完美生活的島嶼。

沈漾自然清楚,不過她依舊未表露出一絲傷心。

林樾離開前,為周斯京說了一句:“他終其一生,替你打造了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就算夫人你不愛他,也可以去那座島上看一眼他為你打造只屬於你的這個世界。”

沈漾同意了,但她的身體已經快走不動路了,或許,這座島就是她最終的墳墓。

南冀島比她想象中的美,她和周斯京一生沒有一個孩子,也不知道是因為她說了不想生,還是他說不喜歡小孩子,但他卻在島上領養了一群小孩。

各個活潑好動,見到她登島,還跑過來抓著她的手,熱情詢問周斯京,看上去他們很喜歡他,聽他們說周斯京也喜歡他們,否則大概也不可能養了這麼一群。

可是他卻從未跟她提過一句。

沈漾陪著孩子們看完了日出日落,才回到了島嶼的別墅,她看到了郵箱裡滿滿的一疊未寄出去的書信。

收件人不是她,是沈南。

她猶豫了一下,將書信帶回了房間。

一封封地拆開,是周斯京的筆跡,有的只有簡短的一句,有的卻只有幾句,全部都是來見過她之後留下的。

【今天是你下葬的日子,她看著一副沒你就活不下去的樣子,我只能把秦穎穎帶過來,畢竟她是你的遺願。】

【你走後,即使秦穎穎陪著她,她還是活得行屍走肉,所以我放手了,她不是想去大理生活嗎?我同意了,只不過我最低的要求是一年去見她一次,這個要求總不過分你說呢?】

【她喜歡那種無聊極了的風景,每次陪她去看,我都犯困,只能看著她提神,她比風景好看多了。】

【今年生日她的願望是這輩子都不想生孩子,我臉色沉了一秒,最終裝作無所謂,把之前隨口胡謅的話再說一遍,告訴她不喜歡小孩麻煩,她不願意我什麼時候真強迫過她。】

【雖然每年一個月能夠和她在一起,但剩下的十一個月就像度日如年,而她也從未主動來見過我,這就是喜歡和不喜歡的區別?】

【以前我從不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可現在卻有些惋惜,為什麼不能早幾年遇到她,這樣就能多和她相處幾年了,是不是?】

【我老了,可她看著還是那麼年輕,除了耳邊有一絲白髮,可我不想先她一步離開這個世界,這樣沒了我,誰來照顧她呢?】

【或許是最後一次來這個島了,這裡有她最喜歡的風景,有她喜歡的工作,還有一群小孩子陪著她,我不在了,她也不會覺得孤單對嗎?】

信紙上,無意間沾溼了一頁。

他在死前也沒能如願聽到她的一句我愛你,他以為他這一輩子只得到了她的人,從來不曾得到過她的心。

她又何其殘忍,從來不曾說過一句喜歡他。

周斯京終其一生也不會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沈漾是真的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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