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昏黃，大地蒼茫。彤雲如絮，掠過黯淡的蒼穹。殘陽在烈火焚燒的塵煙中若隱若現。黑鴉鳴叫聲響徹在天地間，宛若逝者的悲鳴。
戰車在火焰的焚燒下久久不曾熄滅，肉香味瀰漫在天地間。黑鴉成群而至，讓天空更顯昏暗，它們在凝視躺滿美食的荒野。
大戰之後，天地寥寥。
夏梁高地，這片秦魏兩國相互爭奪百餘年的地方，雙方的血肉早已經在泥土下交融，不分彼此。
大戰後的大地上，戰後餘生的人們相互攙扶，或是尋找熟知的親朋好友。
【小風，我回不去了，家中就拜託你了，如果你還能回去的話】，只剩下兩隻手臂的青年，虛弱的看著或站或蹲的袍澤，眼神中充滿了渴望和痛苦。
還不等蹲在一旁被他喚作小風的少年開口，便再也沒了動靜。
這一幕在這片修羅場中，隨處可見。微弱的呻吟聲、哀嚎聲讓活著的人聞之悲慼。
名叫小風的少年，抬起滿是血汙的雙手，顫抖著為他閉上雙眼，久久不願離開他的臉頰。
或許是見慣了太多的生死，又或是強裝鎮定。少年的臉上並沒過多的表情，除了淡漠，看不出任何的悲傷。
其餘幾人也是如此，雖然都是少年模樣，眼中並未有絲毫的悲傷情緒流露而出。只是手中的拳頭捏得更緊了一些，猩紅的眼眸中瀰漫著嗜殺的氣息。
【風哥兒……】
蹲在地上的少年嗯了一聲，緩緩站起身來：【我們帶伍長回家……】
還在站著的這群人，年齡最大的不過十六歲，最小的也才十二歲，卻都是經歷過數場戰爭的【老兵】。
最大的少年名叫風塵，站立之時，才發現此人身姿挺拔，馬蜂腰，螳螂腿。堅毅的臉龐上，雙眉如劍，皓齒明目，即使是滿臉血汙，也掩蓋不了那股英武之氣。
背對著眾人的他，雙眸微溼，失去雙腿的青年，是他在戰場上的領路人，也是他在這個世界目前唯一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
若不是他，或許自己早已經死在戰場上，如今看著他就這麼倒在自己的面前，卻不能為他尋得全屍。
愧疚與自責夾雜其中，讓他久久不能呼吸。
猶記得，十三年前。他從另外一個世界來到現在的風塵身上，那時的【風塵】也不過三歲，一人在雪地中苦苦掙扎，若不是遇到如今的老師，他或許已經死在那個冬天。
按他自己的話來說：【穿越而來就是為了換一個更淒涼的死法？】
【風塵】原有的記憶中，他的父親、叔伯、爺爺都是死在魏人手中，他的母親傷心之餘，也沒能熬過那個冬天，丟下他獨自苟活世間。
最終哪個他也沒能扛過去，這才有了現在的風塵。
因果執念，還是需要還的。
風塵憑藉著前世的記憶和心性，自然明白他在這亂世中想要什麼，也知道該去幹什麼。
一年前，老師便攆他下了山，剛好遇上秦國徵兵，他便去應試。憑藉這些年刻苦學習的劍術和武技，參軍倒也順利。
那時候的秦軍徵兵，低於十六歲是斷然不要的，急智下虛報了一歲，再加上表現不錯，對方也就讓過了。
這一年的秦國，彷彿四處漏風一般，四處打仗，這才不得將十六歲的要求降到十二歲。
這也意味著這個國家在賭國運了。
調整好思緒的風塵回過頭，看著他們稚嫩的臉龐，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悲涼。
【這不應該是他們的戰爭！】
六雙眼睛就這麼看著他，等待著他給他們方向。
【帶著伍長走，剩下的，交給打掃戰場的袍澤吧。】
兩名稍大的抬起他們伍長的屍體，緩緩的向秦國營地方向而去。
這一仗，他們秦國打贏了，才有上戰場收屍的權力，為袍澤捧上一捧泥土的心願。若是輸了，那也只能拋之荒野，最終淪為飛禽走獸的盤中餐。多年後，成為草木的養料。
月光下。
風塵來到在夜幕降臨前，新堆起來的土堆旁。從懷中拿出一個包裹，開啟之後，是一個黑饃，還有一塊方肉，緩緩放在新墳前。
又拿出一個牛皮袋，將裡面的酒水緩緩倒下，喃喃自語：【這可是我用兩顆首級換來的東西，雖然不是什麼好酒，你也別嫌棄，將就著喝吧。】
隨後自己也狠狠的灌了一口，一股酸味、腐爛味、苦味交織在一起，瀰漫在喉嚨深處，讓他忍不住想要吐出來，最終還是忍住全部吞嚥了下去。
風塵苦澀的笑了笑：【百里大哥，你們老秦人的酒真不怎麼樣，酸甜苦辣，一樣不少。說實話，真難喝。】
沉默片刻後，聲音變得嘶啞起來：【你不是說，等咱們贏了，你帶我去開苞的嘛，咋就說話不算數呢。】
風塵就這麼在新墳前碎碎念起來，說到動情處，站起身來對著新墳就是一陣猛踹，嘴裡罵罵咧咧的：【老子好不容易有了你這麼一個朋友，還沒捂熱呢，咋說沒就沒了……】
發洩得差不多後，又重新坐下，自己喝一口，給新墳喝上一口，也不言語，就這麼坐著。
直到酒喝完，才站起身來：【走了，有時間再來看你。】
落寞的眼神難掩心中的痛惜，調笑的言語不過是自我嘲諷：【老子得攢軍功，為咱們家掙幾畝地。下次來就不一定有酒咯，到時候可別怪老子摳搜。】
起身邁步向營地方向而去，還沒有走出幾步，又回頭大罵：【你他孃的就不能起來送送老子，幹！】
雙眸中的淚水再也沒能忍住，滴落在地上。
沒有絲毫的猶豫，再次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下次，給你帶兩顆魏人的頭顱。老子算起來，怎麼也有二十多年沒哭過了，咋就為你哭了呢。咱們認識也不過一年啊。】
待到風塵走後，他逗留的那座新墳前出現了兩道身影，一人身著甲冑，一人儒生打扮。
【你確定你要找的人是他？】儒生看著風塵離去的背影，眉頭微皺的發出疑問。
【年齡和身形與描繪的一般無二，大概錯不了。】
【你們真有意思，明明可以走得更快，卻非要選擇最難走的一條路……】
將軍淡然一笑，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著離去的背影，帶著請求的語氣輕聲道：【連山，這件事就有勞你了。接下的戰事，容不得我分心。】
【嗯！】
新墳前再次恢復平靜，淡淡的月光灑落而下，好似更明亮了幾分。新墳卻已經成片，一眼不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