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肆意地傾灑,刺得小夭有些睜不開眼。喧鬧的街道上行人如梭,小夭的視線穿過人潮,望向前方那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襲月白色燙金長袍,袖擺輕搖,衣袂翩翩。

他頭上戴著精緻的白玉發冠,雲發一半束起,一半自然披垂,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偶有風吹過,烏髮隨風揚起又落下,襯得他整個人更加俊逸風流。

可在小夭眼裡,那肆意灑脫中,似隱隱透著些許孤獨。

他雙手背後,不急不緩地走著,似在尋找著什麼有趣的物件,或是什麼感興趣的人或事兒。

小夭靜靜地、不緊不慢地跟在那人身後,在這熙攘的人潮裡,在這樣閒適的午後陽光下。

她有些不敢眨眼,怕稍微一恍神,就從這夢一般美好的幻景中醒來。

可小夭知道,這不是夢。

她又遇到他了。

不,是重逢。

一次嶄新的重逢。

只她一個人的重逢。

他,應該不記得她了……

小夭的眼睛有些溼潤,不知不覺,一滴淚水劃過衣襟,落到地上,又很快被塵土淹沒。就像她不為人知的心事,只能自己珍藏和掩埋。

她該是開心的,相柳,她終於等到他了!

那幾百年思念著她的日日夜夜,她等得實在太久了!

那樣漫長的等待,彷彿要耗盡她一生的悲喜,又孤獨地只剩回憶與她做伴。

那些快樂的、痛苦的,有關他的記憶,在無數不眠的夜裡,在那些思念成疾的時刻,像潮水般將她吞噬淹沒。

她在那片潮水中浮浮沉沉,時而哭泣,時而大笑。潮水過後,只留無盡的悔恨,與不甘心……

好在,那一切都過去了。他們都迎來了新生。

這一次,她要他只做防風邶,一個不用再揹負重擔與使命的世家公子。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暢行於這天地之間。

這一世,他只需為他自己而活。

可此時此刻,小夭的心裡有些惶恐,她該和他說些什麼?這個九頭妖不是那麼好相與的,萬一搞砸了,讓他反感自己,那麼以後想再接近他,是不是會難上加難?

小夭在心裡反覆演練著平日裡琢磨了許久要用在今日和他相見的對白,可話到嘴邊,卻覺著哪句放到今日都不合適。

她心裡有些急躁,腦中一片空白,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那人的身影越來越遠,漸漸隱沒在人潮中。小夭害怕今日就此錯過,急忙快跑追了幾步,人流擁擠,小夭險些跌倒。

“防風邶!”小夭忍不住驚撥出聲。

話一出口,小夭倏然覺得一切的阻礙都不存在了,這個名字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流淌出口中,就像在心上描繪了千萬次一般,熟稔又深刻。

而她,本該與他相識。

那人回頭,一雙注滿陽光的桃花眼裡清清亮亮,他帶著慵懶的笑意注視著小夭,“姑娘認識我?”

“認識……”小夭停下腳步,怔怔望向他。

“哦?”防風邶踱步到小夭跟前,狹長的眼睛裡帶著疑問,似在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小夭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防風邶,用目光描摹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緋紅的薄唇,他精琢細雕的臉龐輪廓……仿若要一筆一劃都刻在心上,再不能忘懷。

“姑娘跟了我一路,我一直在猜你想做什麼,竟生了一些綺思遐想,卻沒想到姑娘的搭訕方式如此特別。”

防風邶一隻手背到身後,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不過能惹姑娘如此凝望,我倒真希望與姑娘是舊識了。”

防風邶滿臉玩世不恭的意味,眸子深處卻是清清冷冷。

小夭的眼裡忽然盈滿了淚水,那淚水一串一串往下落,仿若永遠流不盡一般。

她以為,在那幾百年裡,她早已嘗夠了淚水的滋味。

她以為,經歷過那麼多苦難,她的淚已經快要流乾,她的心已堅硬如石。

可是見到他,那些情緒像是找到了發洩口,一發不可收拾。

防風邶臉上的表情終於維繫不下去,他緊緊盯著小夭的眼睛。他在那雙淚水連連的眼眸裡,似乎發現了一抹熟悉的錯覺。

午夜夢迴,這樣的眼神曾無數次牽扯他的心臟。

那張記不清楚的臉上,僅剩一雙滿含淚水的眸子這樣專注地望向她,有悲憫,有蒼涼,有不捨,有無奈,還有些別的情緒,他不敢想,畢竟他們之間只是萍水相逢的人間過客。

可眼前的小姑娘看樣子也就一百多歲,怎麼也不可能是那個人。

當防風邶從失神中驚醒過來時,發現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已經撫上他的臉頰,指尖微涼,帶著些許顫抖。

防風邶驀地抓住那隻大膽的手,眼神冰冷:“你是誰?”

“我是……小夭。”

“小夭。”防風邶輕聲呼喚,心裡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的名字竟然也叫小夭!

小夭,那個救了他,護了他一路,卻不求回報的的人;

那個不忍離別,卻走得決絕,不肯回頭看一眼的人;

那個牽扯過他的心臟,給過他溫暖,卻只說是萍水相逢、人生過客的人;

那個不知身份,未告明去向,茫茫人海無法尋覓的人。

她只告訴過他,她叫小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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