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放來得是真早啊!好像他晚來一會兒,甄家就會變卦一樣。
一大清早的,大街上除了早點攤子和幾戶開門灑掃的人家,幾乎沒有什麼行人。
魏放一行人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黑衣亮甲,高馬長槍,顯得格外亮眼突兀。
有當街的人家扒在門縫窗角悄悄向外張望的,也有躲在牆角小聲議論的。
這麼一大隊身著異裝的隊伍突然出現在灤州城的大街上,大搖大擺穿街過巷,難免會引起老百姓的猜測懷疑。
甄府雖然早已為今天的會面做好了準備,但是聽到前門來報,還是吃了一驚。
“你說顧遠侯魏放已經到門前了?!”父親驚訝的問道。
“是...,不不..不是,老爺。是魏侯派來的人已經到門前了。說是大約還有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能到了!”那門人結結巴巴地回道。
嫂嫂雖然心下奇怪,前門什麼時候換人了?自已怎麼不知道?這人看著面生,不像家中長做的。說話還結結巴巴地講不明白,誰挑的人這麼不靠譜?
但是眼看著魏放就要到了,也顧不上多問,忙對父親說到“公爹,那兒媳這就下去準備了。”
“嗯”父親應到,可心思明顯不在這上面,“都散了吧”。
於是一家人早飯也不吃了,擦擦嘴起身,各忙各的去了。
男人們忙著整換衣冠見外客,僕婦們加快打掃收拾,備好茶水點心候著。
小孩子也都被打發到各自院裡去了。
一家人因著這措手不及的早到如臨大敵。
真不知道這個魏放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要麼連日推病不肯露面,要麼一大清早的來個始料未及登門造訪。
果然如傳言所說的那樣,行事乖張,我行我素,不按常理出牌。
我心下一面嘀咕著,一面任憑秋娘給我梳妝打扮,雖說我今日不會見他,但有外客在總不好太過隨意。
秋娘見我一直不出聲,不知是新婿第一次登門,我是緊張還是害羞,拿話悄悄的引我。
“姑娘,你看今日是簪這隻穿花鳳蝶玉簪好,還是春庭玉蘭金步搖的好?”
“啊?都行!”我心不在焉地回道。
“那就這隻穿花鳳蝶簪吧,當年小姐第一次和姑爺見面戴的就是這隻簪子。”
秋娘嘴裡的小姐,正是我的母親。她是我外祖家的家生子,和母親自小一起長大。
母親出嫁時,她也隨著母親跟到了甄府。我們兄妹幾個都是她看著長大的。
母親自從產下我和阿㼆這對雙生子之後,身體一直不大爽利。
她自已無法做到事必躬親,又總擔心外來的奶媽們照顧不周,我自小又調皮的讓人頭疼,於是乾脆就把秋娘派到我的院子裡。
秋娘平日裡只照顧我的一應飲食起居,時不時的也代母親行管教之責。
日子長了,我慢慢地越來越依賴她。我和她雖是主僕,其實感情早已超越了一般主僕的深厚。我有事總能得到她溫柔細緻的關懷和教導。
“秋娘,你說魏放,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的行事為何與常人如此不同?”
我抬眼望向秋娘,只見她笑眼盈盈,眼裡盛滿了慈愛和關懷。
“姑娘,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們總要見過了才好說。眼見不一定為實,更何況耳聽呢?”
她就像我肚子裡的蛔蟲,總能猜到我的所思所想。
“更何況,有時候我們未經歷他人之事,就不能全然站在他人的立場上考慮。”
“在我們看來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別人那裡或許另有苦衷也是說不準的?”
秋娘笑著將我鬢邊的碎髮梳上去,
“只要是人,凡事總繞不過人情事理四個字,我們只需要靜靜觀察就好了”。
秋娘說的確實不無道理,關於魏放,我們都只是聽說。難免摻雜著各種誇大和猜測。
何必杞人憂天自尋煩惱吶,不管是什麼樣的人,總要見見面才知道。
“嗯,我知道了秋娘”說著將頭扎進秋娘的懷裡,小貓似的蹭來蹭去,完全不顧剛梳好的鬢髮又被我蹭亂了。
有時候,明知道有些話不過是些安慰,幫不上什麼忙,可是隻要還有一個可尋得安慰去處,人心裡就會踏實許多。
甄府上下好整以暇地等待著魏放上門,我也悄悄地躲在了大門通往前庭必經的路上,等著一睹魏放真容。
可是,不知為何,魏放一行人,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眼看著兩個刻鐘過去了。
父親剛要派人前去檢視,門外響起了馬蹄聲——來了。
不一會兒,院外傳來門人大聲的通傳,聽著好似比往日的氣勢要盛些。
我在院裡看不見門外的情形,但是光憑著這聲音,也能想象,恐怕魏放其人氣勢不小吧,連素日裡見慣了高門大戶的門人也不自覺的拔高了聲音。
我原本躲在一人高的花叢後面,耐心地等著眾人寒暄。不想耳內傳來的卻是刀劍聲,呼和聲和慘叫聲。
頓時整個人就呆住了,預想中怎麼也不會有這樣的見面情形。
不多時我見著一個僕從捂著胳膊跑進院內,鮮血染溼了他的半邊衣襟。
“遭了,大哥!”看到這樣的情景,我心下驚慌,顧不得許多了,拔腿就跑向院外。
轉過花廊,大門前的景象映入眼簾。
不足幾尺寬的地方黑壓壓的擠滿了人。
各色人等夾雜其間,根本施展不開拳腳。
“大哥!”我焦急的喊道,不見有人回應。顧不得危險了,我起身衝了上去。
或許是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小女人會突然衝了上來吧。
起初大家都沒有反應,眼睜睜的看著我搶過一名侍衛的腰刀,毫不猶豫的劈向近旁的蒙面人。
然而我終不是那行走江湖的俠女,那腰刀太沉了,比我手臂還要長。
堪堪擦過蒙麵人的臉頰滑向一旁的石柱,哐噹一聲掉到了地上,震的我手臂發麻。
那蒙面人這才反應過來,伸手掐向我的脖頸,好在我雖不敵,但是打馬走狗慣了,身形還算靈活,一個鷂子翻身躲了開來。
“大哥!”顧不上其他,我繼續在人群中搜尋。
“三妹!危險!別過來!”大哥回應道。
我這才發現他被擠到了牆角,幾個家僕把他護在中間。看他無恙,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我想與大哥會合,可是現場一片混亂,根本無法向前。
大哥也被人逼在牆角,逃不出來。
我想轉身退回去,不知何時身邊已圍滿了蒙面人,其中一人陰沉的威脅道,
“只要甄家小姐隨我們走,我們必不會傷你大哥”。
我求助的看向四周,家裡的侍衛以一當十,左突右衝也靠不過來。
眼看著一群人越逼越近,不知何處有人大喊一聲“李隨隨!”我望過去,只見一柄長劍飛了過來,我下意識的接住。
我雖不及見慣了刀劍的蒙面人,但是長劍在手,他們總還是有幾分顧慮的。
相持間,父親他們終於得到通傳,帶著一眾家兵衝了過來。
蒙面人眼見著不能得逞了,邊打邊退。
誰知這時對街牆頭又突然湧出一堆弓箭手,不分敵我地無差別亂射起來。
一群人死的死散的散,紛紛找掩體躲避。
牆頭一波射擊之後,出現了短暫的空白,這時有人大喊,“專殺業州兵!”
好歹毒的心思,我心到不好。
在業州兵看來,有這樣的話在前,可以合理懷疑我甄家也有參與其中。
或者至少,我甄家很可能棄他們於不顧!
此時前有強敵,後又有敵我不明的甄家兵,兩面夾擊,業州兵馬除了生死一搏,還能有何選擇?!
“與業州同在!”我也趕忙大喝一聲,用了十足十的氣力。
接著便將手中的長劍架上自已的脖頸上,表明自已不會傷害任何人。混進門外的業州兵人群裡,同時將自已暴露在弓箭之下。
我雖不知你是何方神聖,劫殺魏放不成,轉而又想要捋走我。眼見著兩計都落空了,又想要離間甄魏兩家!
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讓你得逞!
業州兵究竟是久經沙場的老兵,瞬間就明白了形勢,做出防禦的姿勢向甄府內退去。
牆上的弓箭也不再猶豫,頃刻間蝗蟲般飛了過來。
電光火石間,一人將我拉到身後,弓箭叮叮噹噹地被他打到四周。
他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臉,抬頭只能看見他脖子後的肌肉因為用力撐起了發冠。
看他的裝束我知道,這個人在業州兵裡地位一定不低。
“三妹妹!你沒事吧!”一退進門內,眾人紛紛關上大門,將弓箭擋在門外。
大哥第一時間衝了上來關心我,見我沒事,又向拉我進來的人說道“多謝魏侯相救”說完就是一揖。
魏侯?!我心裡一驚,但是再一想也不意外,除了他還能有誰呢?
抬頭剛要見識見識魏侯的真容,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程...不留?...”
我驚訝到近乎失聲,聲音喃喃,幾不可聞。
他也靠了過來,沉聲朝我說道“一會兒再和你解釋”。
大哥奇怪的看著我倆,不知所以。
“甄長史,門外...”魏放沒有再多說什麼,同我大哥商量起眼前的形勢來。
話還沒落地,突見原本躺在地上的蒙面人拔刀爆起,劈頭砍了過來。
魏放眼疾手快,手起刀落,電光火石間那個人的頭從左上到右下,裂成兩半。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我睜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在我面前被劈成兩半。
確切的說是半邊臉掉在地上,半邊臉還帶著錯愕和難以置信的表情立在跟前。
緊接著,腦漿血漿噴出,劈頭蓋臉的灑了我一身一臉。
我木木地拿手去擦,看著紅白相間的液體從我手上滑滑膩膩的滴落,一陣噁心加眩暈襲來。
昏迷前只聽見四周的尖叫聲和迷迷糊糊中湊到我跟前的一張陰沉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