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昏沉,渾身痠痛,迷迷糊糊中看到有人提刀追我。
他只有半張臉,一隻眼珠子還耷拉在腮邊,隨著跑動亂晃。
四周霧濛濛的,我拖著沉重的雙腿,想跑,可是看不見路。
想喊人來救,可是無論我怎麼張大嘴巴,喉嚨都好像被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眼看著那人越追越近了,我甚至能看見他森森白牙閃著的慘白的光。
慌亂,恐懼,掙扎,憋悶,胸口似有千斤重。
怎麼辦?怎麼辦?我在焦急中慌亂的四處亂碰。
突然,虛空中伸出一隻手將我牢牢攥住。
那雙手,骨節分明,五指纖長,狠狠地攥著我,無論我怎麼拍打都掙脫不了。
情急之下我也發狠張嘴咬去。另一隻手從虛空伸出,捏起我的下頜,使我口張不得。
一張臉自上而下地慢慢湊近,“小東西...”
我記得這個聲音,這是那個人的。
抬眼,一雙血紅的雙眼泛著陰沉沉的光,已經逼到了面前。
“啊...!”睡夢中我大喊一聲,終於將自已驚醒,全身冷汗涔涔,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一個溫暖的懷抱當即環住我,“姑娘,莫怕莫怕,秋娘在吶!”
秋娘出聲溫柔地哄著我,“我的乖乖,可憐見的”。
“秋娘...”我帶著哭腔,眼睛紅紅,將頭深深埋進她的懷抱,“秋娘,好可怕...”
“不怕不怕,秋娘在吶,誰也傷害不了我的乖乖!”秋娘耐心的哄著,輕輕拍著我的後背,彷彿我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幼兒。
帷帳外女僕的聲音傳來,“姑娘,魏侯在外等候,求見姑娘一面”。
說話間,我看到窗欞邊遠遠的矗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是魏放。
腦中立即閃出昏倒前,魏放手斬黑衣人,血濺五尺,兇羅剎一般的身影。
“秋娘!”我一個哆嗦,立刻瑟縮著鑽進秋娘的懷裡。
秋娘心疼壞了,有些生氣的回道,“我家小姐受驚,如今還病著吶,不方便見外客!”
“更何況女兒家的閨房!魏侯還請自重!”
秋娘這一通,很不客氣。
過了有一會兒,那女僕又回來說道,
“魏侯說,今日不意之變,責任全在魏侯。魏侯深感愧疚,特來向姑娘道歉。”
“同時也要多謝姑娘俠肝義膽,機敏過人。今日魏侯替業州諸位謝過姑娘。”
我看向窗外,竟看到魏放真的朝著屋內的方向深深拜了一拜。
不知怎得,心下生起一股陌生的滋味。
其實今日之事,發生在魏放第一次登門拜訪之時。
畢竟是在灤州城內,畢竟是在甄家的地盤上,甚至還是在甄家門前,說到底,誰都不好看。
況且這魏放不起疑心還好,他若懷疑,在查清真相之前,甄家也是百口莫辯,只能自認冤枉。
更何況,就算甄家是無辜的,世家大族,在自家門口,接待遠客之時,就這麼被人殺到門前,擱誰家誰也難堪。
怎麼看怎麼有種被人騎到頭上欺負的感覺。
實在是有種窮途末日、大廈將傾,權勢和地位都將不保的跡象。
如今魏放沒有計較這些,還肯藉由我,放低身段,先伸出橄欖枝。
我作為甄家的女兒,也不想失了風範。
於是掙扎著起身,讓秋娘簡單攏了攏鬢髮,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魏放在外閒閒地等著,根本沒有預料到這麼個嬌生慣養的嬌小姐還敢出來見他。
他本也只是做做樣子,他最不耐煩和動不動就被驚嚇到的年輕小娘子打交道了。
只是褚良臣說,今日之局,甄家三小姐是最好的臺階。因此他才肯耐著性子在這磨蹭一番。
他聽見門開的聲音,以為是侍女出來了,一抬頭,卻見甄珠,閒花照水般地倚在門邊。
微風輕輕吹動著她的髮梢,掠過她嬌俏玲瓏的鼻子。她的臉頰是紅紅,就連眼角也是紅紅的,仿似含著一汪秋水,默默的看著他。
魏放的心,轟的一聲,漏跳了一拍...
“魏侯!”甄珠盈盈一拜。
魏放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回拜。
“今日之事,多虧魏侯英武大度,捨身相救,小女替甄家謝過魏侯”說完又是一拜。
“哪裡,不敢!”
魏放還想接著說點什麼,可是竟然一時語塞,完全不知該如何開口。
全然沒了平日裡和弟兄們胡侃時的巧舌如簧。
“咳咳咳...”或許是被風吹到了,甄珠連咳幾聲,秋娘立刻心疼地上前扶住她,嘴裡說到“小姐,我們進屋吧,別又被風激到,過了病!”
“嗯!”甄珠應到,朝魏放又是盈盈一拜,被秋娘扶著進了門。
侍女立即將房門掩上,房內傳來秋娘心疼地責怪聲,“我的乖乖,以後可不能再如此逞強了!”
門外,魏放望著空蕩蕩的門板,心裡也沒緣由的空落落的,愣怔著出神。
身邊的侍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心地試探道“侯爺?”
魏放沒有理他,兀自轉身,一聲不吭地大步離去,侍衛趕緊追了上去。
他不知道,那扇門甫一關上,甄珠就立刻抖如篩糠,堪堪要秋娘扶著才能勉強站立。
他也不會理解,甄珠甫一見他,不,哪怕只是聽到他的聲音,就會立即聯想到,他將人砍成兩半的那個場景。
那個場景,即便甄珠做足了心理準備,可是一開門,微風繞過魏放周身,送來他身上的血腥氣,還是惹來一陣陣噁心。
甄珠抬頭,心驚地看著魏放身上的袍子,已經被鮮血浸成暗紅色。
再一次的,那個場景強烈地衝入甄珠的內腦海。她忍著強烈地乾嘔的衝動,強裝鎮定,堪堪說完那幾句看似體面的話。
前廳裡,褚良臣和魏英正與甄家眾人閒話。
業州眾人見慣了廝殺的場面,早已從驚駭中回過神來。反倒安慰起甄家的人來。
言談間,將今日之事蓋了過去,敲定明日的定親按預定舉行。
魏放走過來,木著臉,褚良臣以為這塊木頭又與小娘子起了衝突,詢問地望向侍衛。
侍衛給他回了一個放心吧,好著吶的眼神,他這才稍微安心。
不管怎麼說,先將明日的大禮敲定了再說,眼下最重要的莫過於此了。
他要是辦砸了,老太爺怕不是要拔了他一層皮。
至於其他的,褚良臣不自覺的勾勾嘴唇,來日方長,我們慢慢找算。
於是又簡單的客套了幾句,互送了兩家早就準備好的見面禮,一行人就打道回府了。
甄家之人也是樂得送走魏放這尊煞神的。
百年望族,偏居江南的溫柔鄉。富貴居里待慣了,哪裡還知道戰場上的殘酷。
別說普通家丁了,就是侍衛們,也已經多少年沒經歷過今日的場面了。
一眾人現下心裡還是毛毛的,哪裡有精神應付外人。
魏放等人一走,甄父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登時蔫了下來,不顧下人在場,跌坐在太師椅上連連喘氣。
兒媳喬氏連忙上前撫慰,“公爹,你沒事吧?”
“我沒事,珠兒怎麼樣了?”
“大夫又給開了副安神湯,此時應該是喝過睡下了。”
“嗯!今日你也受了不少驚嚇,還有大郎,驚魂未定,”甄父頓頓,“你也下去休息吧,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是,公爹”兒媳領命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屋裡的僕從都被打發了出去。
甄父一個人在前廳落地沙漏下面的地磚裡,搬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來。
開啟,裡面整整齊齊的碼著兩塊白玉方印。
甄父將它倆拿出來摩挲了一會兒,喃喃道“老夥計們,該你們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