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寂寥,鳥聲隱隱。

雲隱山一片祥和之態。

“……這可是你自己提出來的。”李相夷滿臉黑線拉了拉麵前扒著樹的人。

這人剛去看完方多病,就又要求去雲隱山看看師父師孃。

搞的好像以後不能一樣。

如今近在咫尺,他卻是又猶豫了起來。

“喂,我說——,我可從未如此躊躇不決。”李相夷幽幽道。

李蓮花鬆了鬆手,溫言微笑,“你也說了,是你……”又仔仔細細的拍了拍手上塵土,“我如今在某種意義上不是你。”

他把自己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這副樣子,實是有愧師父師孃。”嘆了口氣,眸光驟然緩和,低著頭磨著腳下石子。

“陰森可怖的夜林也好,目不忍睹的兇案現場也罷,我都去過。”他嗓音微啞。

“可唯獨遲遲不敢去師父的墳墓。”

在他心盛煙霞志,人歸水雲身的那些年,他也不是沒去過,只是每次忐忑先行,來來回回的走過那條鶴徑,他心意靡亂萬千,才壓下心裡豪澤淅淅瀝瀝。

他對不起師父,也無顏面對師父。

他次次去都帶頂好的酒,好像可以減輕心中囹圄之重。

“我想,以後死了和師父埋一起,那也算不得孤魂野鬼了。”

那場豪澤好像也殃及淋到了李相夷心底,涼涼的,他也垂下頭。

漆黑的瞳孔裡映著李蓮花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半宿,他遲疑的握住,好像握住了半個世界,“我確實不想變成你……,但你這樣很好。

“我很喜歡。”

遠處鳥鳴恍然停了一瞬,李相夷表情肉眼可見的一僵,握著他的手緊了緊。

在許久的寂聲下,他咳一聲,“……走吧,我帶你去見師父師孃。”

李蓮花腦袋嗡嗡作響,掌心暖熱,彷彿也把心裡的涼意衝散。

他最後還是沒有鬆開少年的手。

花萌小徑,只不過此時臘月,四周光禿禿的,其實也算不上什麼“花萌”了。

“師父師孃————!”李相夷扯著嗓子喊了兩聲。

眼見沒有人應聲,他又提高音量,“師父師————”

一天外來物破空掃風衝來,李相夷目光一凌,聲音戛然而止,抬手接住。

一隻酒葫蘆。

門驟然拂開,一陣爽朗嘹亮的笑聲自門縫傳來。

師父師孃一同看見了那抹鮮豔招搖的紅衣。

李相夷肩膀被走過來的漆木山重重拍了拍,“臭小子,還知道回來!”

但他定如磐石,手裡還把玩著那酒葫蘆,和漆木山打著哈哈。

岑婆先注意了旁邊的李蓮花,這人白衣翩翩,形銷骨立,氣質卻渾像一幅清風朗月般的畫卷。

“這位........客人。”她皺眉。

李蓮花摸了摸鼻子,雙手作揖道,“啊……在下姓李,叫蓮——”

花字沒說出口,腦袋邦的被李相夷粗暴的拍了一巴掌,“‘在下’什麼‘在下’,跟師父師孃別整你那套見外的。”

他生平最厭這些繁文縟節。

下一秒,李相夷腦袋也被拍了一巴掌,漆木山抬手就斥,“你小子怎麼和客人說話……!”

語畢對上了李蓮花的視線,和岑婆一起愣怔原地。

好像.........也不是客人。

李相夷揉了揉頭憤然。

他自己打自己有什麼錯!

“師父師孃,我是李相夷。”他微微揚起下巴,“他是李蓮花。”

“也是李相夷,”想了想頷首道,“十年後的李相夷。”

風彷彿都吹的緩了,李蓮花眼睫垂下,輕輕喚了一聲,“師父,師孃……徒兒實是不孝......”,作揖的手指節摁的發白。

漆木山白鬍都抖了抖,抬手扶下了他的禮,不確定的斷斷續續,“你……你是…相夷……?”

自己朝夕多年的徒兒,無論如何,又怎麼會認不出來?

只是他是相夷,又和相夷雲泥之別。

像是春生機勃勃的嫩葉,被紛至杳來的雨打碎,幾轉秋來冬往,輾轉踟躅,最後被這一遭刻滿風霜雪月於秋天衰敗墜回。

他的徒兒,漬透了苦難與蕭瑟,拖著一身觸目驚心的傷痕,翻越時空與山海,抓住生命的末梢回來看他了。

師父眉發還是熟悉的花白,只是輕輕的說,“當英雄當累了吧,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師孃眼中覆上水光,朗朗道,“相夷,你記著。”

“雲隱山就是你的家。”

是清風,是日光,是世間萬物不及於此,是一聲繚繞幾轉終於吹回故人歸裡的迴音。

但這句話還是如一顆沉甸甸的石頭,不費絲毫落入李蓮花被粗糙傷疤包裹的心底汪洋,驚出一浪浪柔和水花,一點一點滲入拭去疤下的鮮血淋漓。

“李蓮花,聽見沒,你有家,”李相夷把手上早已戳了幾個洞的酒葫蘆拋給漆木山,微微揚眉,伸手戳了戳李蓮花。

“以後可不許說自己是孤魂野鬼了。”

李蓮花在他這番義正言辭的教訓下帶了笑,點了點頭。

李相夷正也對著他笑,突然往前一個趔趄,“臭小子,又把我酒壺捅了窟窿!”是漆木山的嗔怪。

他忙忙抱頭,“師孃說了多喝酒可不好,得得得老頭別打了下次給你搶一個回來————!”

……

雲層倏然分開,兩塊纖凝間,光芒奔湧而出。

落日下,佝僂的脊樑被慢慢扶起,陽光作萬物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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