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你怎麼在這？”
男人的影子又寬又長，江浸月站在他的陰影之下，路燈的光都變得微弱。
“你跟蹤我？”
“我住這裡。你走之後，局就散了，我剛停下車，看著像你，還以為看錯了。”
江浸月的臉一沉，轉過身去想往單元樓裡走，卻發現腿腳已不聽使喚。
創傷已經到了這種程度嗎？她心中一驚，不免恐慌。
“你怎麼樣？過得還好嗎？”
韓東景走近了兩步，嘴裡撥出的熱氣還帶著煙味。
“和你無關。”
“你生我的氣？”
男人的語氣難掩驚訝，而江浸月更是驚訝於這種“驚訝”。難道當初他不辭而別，人間蒸發，她不應該生氣麼？
“都過去了。”
她淡淡道，強壓著心裡升騰起的憤怒。
“不，我覺得咱倆得把話說清楚。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什麼可說的。”
不知是天冷凍的，還是內心的情緒過於激烈，她的語氣終於還是顫抖了。
怎麼辦，得趕緊離開這裡。
她在心中唸叨著，想邁開這雙麻木的腿，卻仍是徒勞。
“我的大小姐啊，可找到你了，你咋還關機了！”
熟悉而清脆的聲音像一把小錘，咔噠一聲把腿上的冰敲碎了。
櫻桃急匆匆地跑過來，江浸月緩過神兒，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身邊，“走，快回家！”
“怎麼回事，你怎麼也在這？”
櫻桃一頭霧水，看見韓東景頹然地站著，正準備點菸，猶豫著又放下了。
“我家在這。”
“怎麼可能？我也住這兒，咱們住一個小區，我怎麼沒見過你？”
“我家房子多，之前住朝陽，最近來海淀開分店，過來住一陣兒。”
“呦，看不出來，還是個老闆。”
櫻桃本想再多問幾句，可小月已經拉著她的胳膊，往單元門裡拖了。
“那我們先走了，有空再說！”
櫻桃擺擺手，她對這個男人並不反感，反而有一絲好奇。
要不是小月著急離開，她真想再多打聽幾句，看看這個男人什麼來路。
“你怎麼回來的？這天不好打車啊，你剛走我開車出去追你，給你打電話關機，我沿著馬路開得很慢，也沒見你人影。”
“正好碰見同事路過，載我回來的。”
“這麼巧，他和你順路？”
櫻桃這麼一問，江浸月才發現，Joseph應該是繞路送她回來的，這個人情算是欠下了。
“對了，你和他怎麼回事？”
“誰？”
“那個胖子，韓什麼來著？韓動靜？”
“沒什麼，高中一個學校的，上大學後就沒見過了。”
“真沒什麼事？感覺你倆怪怪的。他上學時該不會追過你吧？不過他那個模樣，你肯定看不上，我知道你是外貌協會的。”
櫻桃邊說邊燒上了熱水，把茶包放進了養生壺裡。
江浸月沉默了，被藏在記憶中10年的那個男孩，從沉睡中甦醒，走到她眼前，清晰可見。
他高而挺拔，瘦削的肩膀像一個衣架，什麼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清爽好看。
他的眼睛大而深邃，瞳孔是淺棕色的，時而慵懶地像只貓，時而警覺地像頭豹。
他的鼻樑高挺，嘴角總是微微向下垂著，有一股冷傲而不可接近的氣勢。
他還有一種莫名的體香，每次走到他身邊，都能聞到若有若無的香味，熱烈，迷幻，沉醉。
高中時代，她暗戀了他3年，他卻從未正眼瞧過她。
那時的她，弱不禁風，總是病懨懨的，胸部尚未發育，身材扁平，毫無風姿。
青春期，別的女孩都競相開放，爭奇鬥豔，她雜草一般，畏縮在角落，躲避鋒芒，暗自生長。
這樣平凡的女孩，那般優秀的他怎麼會看得上呢。
“來吧，喝點茶暖暖。咱還沒生育呢，可不能涼到，現在開始就要養生了。”
回憶的泡泡被櫻桃的聲音戳破，江浸月又回到了現實。
養生茶散發著清甜的香味，她捧在手裡，用燙手的觸覺提醒自己，不要再往回憶深陷。
“今天給你介紹那兩個，有沒有看上的？”
江浸月搖搖頭，無奈笑笑。
“也是，我哥那些朋友，都有點江湖氣，你看不上也正常。可是好男人，早就有主了，挑挑揀揀，一年不如一年，你看我就知道了。”
櫻桃擺弄著髮尾，順手拿起桌上的茶點塞到嘴裡。
“在上海我談的那個男朋友，你知道的，高富帥，對我還寵愛。可北京人哪有不回北京的，這一異地，我們就分開了。”
“嗯，那個男人我有印象，確實不錯，挑不出什麼毛病。”
櫻桃嘆了口氣，“回北京後，我又談了兩段，一個是機長，我嫌他工作忙，一週見不上幾面，給人甩了。沒多久，又認識了一個畫家，浪漫，有情調，激情四射，就是收入不穩定，到見家長那一步，讓我爸給否了。”
“看來咱倆分開這幾年，你感情生活還挺充實的。”
“是啊，女人怎麼能沒有愛情，那和花沒有肥，魚沒有水，有啥分別。”
“其實習慣了就還好。”
“就怕你這習慣二字！”
櫻桃把水杯往桌上一撂，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小月。
“你說這麼多年你都沒談過戀愛時，都把我驚呆了。我要出嫁，你要出家啊！”
小月噗嗤一聲，沒憋住樂，從晚飯時就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
“你別笑，這事兒很嚴肅。我準老公你還沒見過吧，這週末讓你見見。”
“這週末我可能要加班，公司很多業務要熟悉，你跟我說說吧，他怎麼樣？”
“唉！”櫻桃長嘆一口氣，“不怎麼樣。”
“不怎樣你還要嫁？”
“我爸媽挑的，苦口婆心給我洗腦，說這種男人雖然普通，但最適合結婚。我實在受不住他們倆叨叨，最終妥協了。”
“婚嫁讓父母主導，這不像你。”
“什麼像不像的，顏值高的窮，有才華的花，有地位的不著家，女人的那點兒原則，那點兒追求，在現實面前就是個屁！”
“父母替你把關，未必是壞事。”
櫻桃的話，江浸月並不贊同，但她也不想反駁，只是態度中立地安慰著。
好友的婚禮就在3個月後，這種時候，任何關於觀念的辯論，都是危險的。
最怕就是不能改變現狀，卻又撩撥了念頭，憑空製造出糾結和痛苦，何必呢。
“咱們看什麼？看顏值，看性格，看床上那點事合不合。父母看什麼？看家庭，看工作，看能不能踏實把日子過。”
“你這一套一套的，不去說相聲可惜了。”
江浸月被櫻桃逗得捧腹，含著的茶水差點噴出來。
“還不都是被生活逼的。自己不給自己找點兒樂子，都能憋死。”
話音未落，微信影片鈴聲響了。
櫻桃一皺眉，拿起手機。
“得，曹操讓我說到了，例行查崗。我回屋接個電話，你早點洗漱休息吧，明天再慢慢聊。”
櫻桃轉身進了屋，江浸月推開臥室門，想開啟燈，手卻停在了半空中。
樓對面，一個男人正趴在陽臺上抽菸，像是直直地望著她。
這，是幻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