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古樸,鬱鬱蔥蔥。

韓東景帶江浸月在二樓的窗邊坐下。

窗外衚衕的屋簷,和樹影婆娑間的天色一齊,逐漸變暗。

寶藍色的天空中爬升一輪彎月,小月望著這景色,心緒安寧。

激盪的浪潮褪去,她的臉恢復了白皙的顏色。

只有韓東景依然炙熱的眼神,暗示著兩人的關係,並不平靜。

“喜歡這裡嗎?”

“嗯,喜歡。”

江浸月回來快半年了,在此之前,她只是覺自已回了北京,今天,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已回了家鄉。

雖然她並不是在衚衕裡出生長大的北京人,但衚衕的記憶卻彷彿流淌在血液之中。

兒時的冰糖葫蘆,鴿子哨,炸醬麵……那些熱鬧的生活氣息,都不曾忘記,依然默默地溫暖著她。

“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韓東景的眼中掠過一絲哀傷。

“很好。”

小月轉著眼眸,試圖讓自已的表情和語氣一樣平和。

可哪裡好呢?

拼命地工作,麻木地生活,生病了沒人照顧,悲歡皆無人分享,孤獨地生活在一個非常包容,卻不真正接納自已的城市。

“你呢?”

小月看向韓東景,目光接觸的瞬間,她的心顫抖了一下,像被人捏住。

“不好,很不好。”

韓東景苦笑,悲傷的情緒不加掩飾。

“我弄丟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又永遠失去了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接手了我爸畢生心血打下的事業,可卻並不真正喜歡經營這樣的生意。這幾年,我每一天都很痛苦。”

韓東景一隻手撐著額頭,緊咬著下唇,他知道面對小月,自已不需要偽裝什麼,也不用故作堅強。

如果他不能足夠坦誠,又怎麼能奢望她重建信任,相信他已經真的成為一個大人,能帶她走入一段健全的戀愛關係。

“你爸爸的事,我聽說了。節哀。”

失去至親的滋味,小月再熟悉不過,那種失去,無論過了多少年,經歷了多少事,依然紮在心裡,隱隱刺痛。

無依無靠,風雨飄搖。她和韓東景,如今都是這樣的人了。

“還好你回來了。老天還沒有徹底放棄我。”

“你的變化很大。”

小月微微低頭,讓目光落在他的鼻翼和唇間,不與他直視。

她有些害怕韓東景看透她的淺薄,如果他還是幾個月前初遇時那樣的肥膩墮落,自已未必會像今天這樣,坐在這裡與他聊天吃飯。

“你還和以前一樣。”

韓東景牽牽嘴角,他懂她話裡的意思,她不是櫻桃,不會盤問細節,也不是他那些兄弟,會覺得他受了什麼刺激,成了一個自我折磨的受虐狂。

只有把關心轉化成漫不經心的問題,她才能坦然地說出來。

這是她一貫的性格。

戒酒很痛苦,漫漫長夜,沒有酒精的麻醉,難以入睡。

戒菸很痛苦,犯癮時,像有無數只螞蟻在心尖上啃咬。

節食更不用說了,餓得四肢無力,兩眼發昏,還是要拼盡所有的力氣,舉鐵抽鞭,俯臥深蹲。

簡直是在受刑。

支撐他熬過來的,就是面前這個女人。

不需要她說一句話,不需要她花費任何的時間。

只是她的存在,只是對她的想象,就足以讓他把腿從泥沼中拔出,跌撞地跑向遠方的光亮。

“你走之後,我時常問自已,為什麼會這樣。我曾經覺得給過你很多,幾乎是我的全部了,可回想起來卻什麼都沒有。對不起。”

韓東景的聲音顫抖,像一塊冰碎裂了,清脆而阻滯。

“我不知道你愛看什麼書,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電影,只有……”

只有你脖頸後面的痣,你身體柔軟的觸感,你脊背間的稜角,你耳後那一處敏感……

我的手指探索過你身體的全部,卻不曾觸碰過你的精神世界。

我不知道你偏愛的顏色,不明白你痴迷的專業,不懂你的追求你的夢想,我自以為給你建造過一座城堡,你卻始終站在門外。

這些話,韓東景都說不出口。

他不知道怎麼表達才不會顯得突兀,莽撞,冒犯。

“對了,聽櫻桃說,這些年,你一直一個人。”

“嗯,一個人習慣了。”

小月沒有執著於他那句沒有說完的話。

她覺得很欣慰,原來她的困惑,也同樣是他的。

無論他們之間發生過多少次肉體上的真實,她和韓東景都意識到了有一處空白,橫在他們之間,需要填補,注入。

“我也是。”

韓東景迫切地接過話,急於表露忠誠。

小月沒說話,服務員端上菜,她把目光移向桌面,不再看他。

“吃菜吧,希望這個味道,你也喜歡。”

兩人安靜地吃著飯,不再言語,這樣簡簡單單的相處,對現在的他們來說,已經足夠了。

吃過飯,韓東景送小月到樓下,依依不捨地牽著她的手,不想放她回去。

他的目光灼灼,身體發燙,但還是努力地壓抑著衝動,做到了承諾的“以禮相待”。

小月走到電梯口,手指間還殘留著韓東景的溫度。

她還是覺得恍惚,不真實。

韓東景是在對她表白吧?

她回應了麼?好像沒有。但她就任憑他牽著手,不是預設又是什麼呢。

直到電梯門關上,確認自已是一個人了,小月才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羞澀地笑了。

她和同一個男人,再一次戀愛了。

“呦,約會去了?紅光滿面的。”

小月剛出電梯,就和管絃打了個照面,她挑著眉,聲音有些戲謔,讓小月一下子清醒過來。

“你怎麼在這?”

“上午來給你們送我自已烤的蛋糕,兩人都不在家。給他發訊息才知道他病了。剛做了粥送過去。”

“Joseph出院了?”

“你知道他住院了?”

小月點頭,不想生事,沒有多說。

“還是住對門方便,大事小情的都能知道。你這房子什麼時候不租了,通知我一聲,我來接手。”

管絃笑得並不友好,至少小月是這麼感覺的。

“我先回去了。”

“對了,蛋糕都涼了,就不給你帶了。下次再說吧。”

“謝謝你,不用麻煩了,我平時也不怎麼吃甜的。”

小月強擠出一絲笑,把指紋按在門上,快速閃進屋去。

如果沒遇到管絃,今天真算得上是完美的一天。

小月躺在床上,忍不住回味。

她覺得自已應該問候一下Joseph,看看他是不是已經沒事了。

也應該問問櫻桃,孟佳怎麼樣了,是不是住院的事都已安排妥當。

可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做,只想再溫習下韓東景說過的話,回憶下他的眼神,他的體溫,他的寬厚的手和他溫潤的唇。

她要把這些資訊整理好,儲存在那個專屬於韓東景的“磁碟”裡。

而這個資料夾,也終於無需隱藏,可以光明正大地存放在腦中,展現在心裡,任由她開啟,瀏覽,翻閱,品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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