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離Joseph和朋友約好的時間還早，Joseph結好賬，轉頭問小月，“我要去showroom一趟，咱們一起吧。秀場下來的衣服都在那裡展示，你可以近距離看看細節。”
“太好了！”小月難掩激動，連連點頭。
Runway上主要是看主題系列，色彩運用和設計元素，模特一走一過，只能看個大概，雖然小月拍了很多照片，但工藝、面料、剪裁上的門道，光看照片是參不透的。
如果去showroom就不一樣了，所有的服飾，配件都能細細觀看，觸控，很多問題不必去問，便能迎刃而解。
而showroom，只有內部邀請的買手和超級VIP客戶才可以進入，借Joseph的光得以一見，可謂此行最大收穫。
Joseph叫了輛車，兩人直奔徐匯西岸藝術中心。
展廳十分寬敞，每個走秀品牌都有自已獨立的展示區域，要是仔細看來，恐怕大半天都逛不完。
小月看了眼時間，離閉館還有2小時，30多個品牌，全都看完是不可能了，必須分出主次。
還好她把幾個記憶深刻的品牌都記在了手機備忘錄裡，沒見過的新工藝和新面料也簡單備註了，按照memo去找，效率會高一些。
“我先去找朋友，拿一下他給我做的衣服。你慢慢逛著，有事打我電話。”
Joseph看出小月想要學習鑽研的心思，識趣地找了個理由走開，免得在她身邊跟著，她會緊張。
小月爭分奪秒地在展廳裡研究，身邊不時有時尚買手經過，她們愉快地交談著，像逛街一樣試穿著衣服，做出一些或是精彩絕妙，或是不痛不癢的評價。
這種悠閒自得當然是不錯，只是小月連羨慕的時間都沒有，她把所有look的展板都拍了圖片，又去一一觸控面料的質感，詳盡記錄剪裁的細節。
3D列印，皮革乳膠，重工刺繡和釘珠，大量的鉤花串珠……
她從這些很厲害的工藝中想象著設計師們的藝術構思，雖然靈感沒有實際形態，卻透過服裝和配飾清晰地傳達著。
這不僅是屬於設計師的語言，可以說，每一個人都有解讀它，欣賞它，甚至批判它的能力。
小月突然有一種感覺，她一直以來的工作，都是在創意的虛掩外殼下的重複勞動。
她個人對流行趨勢的分析解釋，最終會被商業化的需求無限沖刷，直到完全取代。
最初的設計構想，也會在面料輔料預算，工藝實現和工期的現實約束下，變得面目全非。
可她竟然一直認為這樣是合理的，正確的，是經受得住市場檢驗的，還算成功的作品。
如此看來，她的角色是多麼容易被替代，任何一個有專業知識的同行，都可以完成等同的工作，甚至在不遠的未來，會有AI演算法做出最符合客戶口味的設計。
所謂的服飾的靈魂，設計師的天才，不過都是一紙空談，無端想象罷了。
這樣想著，小月放下了手裡的衣服。
她關上了手機，把一直放在衣服口袋裡的筆記本塞回包裡，找了一處坐下，呆望著面前的模特向買手們展示著衣服的上身效果。
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她恍然理解了Mandy的嘆息，和Joseph時常對她露出的無奈而失落的笑容。
如果不是寄予厚望，又怎麼會失望呢。
之前自以為是美好品質的知足常樂，原來是這麼的愚蠢而充滿奴性。
小月怔怔地坐著，什麼都不想做。
“看好了嗎？累不累，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喝一杯。”
Joseph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的，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像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
“方便嗎？”
小月起身，忘記了要笑，但好在看起來不算太嚴肅，還頗有些冷淡之美。
“當然，都是我朋友，也是同行，肯定聊得來。”
“好的，那我不客氣了。”
小月一改往日拘謹，她現在還真挺想喝一杯的。
大概人生中某些突如其來的頓悟，總是需要一些酒精輔以慶祝，才更顯真實。
Joseph開懷地笑著，他以為小月一定會找理由拒絕，這次答應得如此爽快，倒成為他此番上海之行的最大驚喜了。
“不過總監，你要穿這套衣服去嗎？”
小月眼中猶疑，Joseph已經換下了看秀時穿著的白色套裝，現在正穿著一套豔粉色的西裝，上面還繡有極為誇張繁複的花樣。
“嗯，這是Chen為我設計的。我很喜歡。”
“可會不會有點熱。”這套西裝是長袖長褲，小月想著，就算是夜晚，也有20多度，這樣穿出去，不一會兒就會熱得一身汗。
“你來摸摸，面料是水洗真絲，裡襯是冰感棉，他這件衣服的面料是自主研發的，排熱排溼和防皺功能都很強。”
小月近身摸了摸袖口，又抻了抻裡襯，果然觸感冰涼，還意外地很有彈性。
“面料研發也挺有趣的。不過咱們公司預算有限，面輔料上能做創新的地方不多。”
Joseph聳聳肩，“不談工作了，走，喝酒去！”
酒吧離showroom很近，小月和Joseph並肩走著，兩人都不說話，各自想著心事。
韓東景在幹什麼呢？今天一整天，只發了兩條問候的資訊，和上次出差時的熱絡判若兩人。
他也應該很忙吧。可以隨時隨地出現，按照自已的日程安排約會見面，並不是因為他沒什麼事，只是工作時間相對自由。
她不在身邊時，自然要去處理積壓著的各種事情。
他的壓力一定也很大，只是不和她說罷了。
小月體會到了韓東景曾經和她聊過的“茫然”。
她曾那麼堅定地認為，自已會守在現在的崗位和公司，再做上三五年。
可只是一念之間，一個契機，她就動搖了心思。
她想去更大的平臺，做更有價值的工作。原來她不是沒有夢想，只是因為一些愚蠢的原因，莫名的顧忌，不敢做夢。
可是和韓東景剛剛穩定的戀愛關係，會不會因為自已事業的動盪而受到影響呢？
她已經無法像沒有遇到他之前那樣，走和留，都那麼瀟灑。
他的茫然，或許也是一樣吧。
重新站在十字路口選擇人生方向的話，好不容易重合的軌跡，又將面臨變數。
愛情啊，有多甜蜜，就有多讓人苦惱。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
盛夏悶熱的夜，小月的心裡卻如被秋風掃過，徒留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