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是農村一年中最重要也最受重視的日子,老話講“老大的初一”嘛。大年初一有許多講究與規矩,江家灣最大的規矩也是最重要的儀式便是所有江家子孫,早上都要到灣裡大廳屋“六桂堂”去朝祖,拿著香燭鞭炮等祭祀品,在各自家長的率領下,給祖宗們拜年。

帶我們一大家子朝祖的是二伯父,曾經在灣裡有些威望的大伯父前幾年去世了,從此二伯父自然而然成了我們家的大家長。其實二伯父是個站在冷水裡都怕燙的老實人,性格既沒大伯父強勢,也沒兩個弟弟那般精明,但輩份在年齡在,兩個弟弟及後輩們的尊重才是老人最大的底氣。何況是在這樣重要的場合?更要顯出家裡的規矩來!

叔伯兄弟及女人小孩們一大路在二伯父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地直奔大廳屋,也頗有聲勢,二伯父也覺得有光,那一綹鬍子也特別有神。路上碰到的家族們,尤其是人口凋零的人家,除了相互拜年的祝福聲外,之後還會豎個大拇指嘖嘖稱讚,報以羨慕的神情。很難改變的,農村人一直以家大人多為榮。

住在灣裡的,住在鎮上城裡的,都會不約而同地陸續趕到灣裡來朝祖。大家笑聲融融,拱手相互拜年,往日的小矛盾小意見也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可以想象下,近千人匯聚在一起,這場面有多麼熱鬧,又有多麼震撼!鞭炮齊鳴,煙花飛舞,拜年聲祝福聲聲聲入耳,歡樂溢滿整個大廳屋大禾頭。

灣裡四個組的組長早擺好桌子,擺上糖果飯茶及酒水飲料,等待家族們的到來。家族們歡聚一堂,呷酒呷茶,剝瓜子打廣(打廣在耒州話中是聊天的意思),年味也在大年初一的早上達到頂峰。接下來各家的老人都回各屋,而年青人則自發一撥一撥地挨家挨戶去家族們屋裡搶拜年,這是幾百年的傳統和規矩,也是江家灣人團結的象徵。

我有好幾年冇在屋過年了,再次參加這種火熱的儀式,感受這份濃烈的鄉情,心裡確實很舒暢。回家過年就是好啊!

但從這熱情的氛圍中我還是強烈感受到了失落。論人口,我們家族在灣裡也是數得著的大家族,但好像沒有得到相應的地位與尊重。以前大伯父在時,並冇這個感覺,大伯父隨往哪一站,都有人圍過來拜年,而且大伯父總是哇話有風的核心人物。而今天除了當面碰到,才有人跟二伯父三伯父及父親他們拜年,而且是邊打招呼邊走,不會停下幾秒講幾句話。我雖然不是個愛爭高低上下的人,但看到父輩受冷落,心裡還是不好受!

尤其是那些在城裡工作有點身份的人,如當老師的江衛兵,電力局工作的江桃生等,在外面開廠辦公司的老闆,如江峰江小明等人,甚至那幾個退下來的村支書江開保江衛坤江青生,他們的到來,更讓我感到不安!這些有點身份的人一走到大廳屋,立馬就有呵脬捧卵的人急急迎上去拜年,態度極是恭敬,拜完年還圍著哇個不停,生怕因為沒主動上去拜年而得罪了似的。

看到這一切,深深的失落感油然而生。我們家族在灣裡失去地位,是因為屋裡自大伯父之後,冇一個人在灣裡再有話語權,後輩中也冇一個有出息的,既冇當老闆的有錢人,也冇讀碩士研究生的讀書人,誰會著想去巴結呢?家裡光人多有嗎個用?比錢力用處更大嗎?比權力用處更大嗎?

唉,想我在部隊時深重連長器重,入黨考駕照優生安排我。去年在廣州石井,連廣州市副市長都親自上醫院看望慰問我,陳村長一再挽留我!可今天在自己的家鄉江家灣,卻完全是不同的存在!是個被邊緣化的人!在灣裡人眼裡,你無非是甲退伍軍人,灣裡退伍軍人又不是你一個!有什麼值得人高看的?現在社會上包括江家灣人,都一樣地尊敬有錢人有權人!這兩樣你屋裡一樣不沾,被冷落不很正常嗎?有本事你也成為有錢人有權人!到時不用你說,圍著你轉的大有人在!

莫怪娘伢不被人尊敬,只怪崽女冇用!想通了這點,我有些釋然了。

下午才是灣裡人最嚮往最刺激的時間,便是聚在大廳屋搞賭!男女老少,只要感興趣的都可參加,大家笑稱“大家樂”。這是近年來在白鷺湖各灣包括江家灣形成的一種極不良好的風氣。都是在廣東混的年青人帶過來的,想趁過年時候“名正言順”的賭博撈上一把不義之財,在家裡的人也想憑運氣小賺小筆,樂呵樂呵。

大廳屋又重新加了幾張桌子,用於鄉親們集體賭博。這時候的麻將字牌成了小家子氣,便暫時不受歡迎。大家玩的是“賭三公”、“詐金花”,還有“鬥牛”這些搶錢的玩意。

“賭三公”比較簡單,也是流行很久的遊戲,記得我十來歲的時候就跟小夥伴們玩過。賭三公由四個人參與,一人為莊家,其餘三人為閒家,分別與莊家比牌大小論輸贏。因為人數上的限制,便不太受歡迎了。

詐金花規則也很簡單,不過比三公複雜那麼一點。豹子>順金>金花>順子>對子>單牌,單牌當中A最大,2最小。賭金花之所以叫“詐金花”,便在於大家可以悶打,耒州人叫“蒙”,蒙金花。極是考驗人的定力、智謀和氣魄。蒙上幾輪,本錢不足或定力不夠的人往往忍不住棄牌,本來能贏的牌還倒輸錢。一個“詐”字將賭三公的本質詮釋地精準無誤。因為過高的詐術要求,讓許多人望而卻步。

所以“鬥牛”才是讓所有人都喜歡都有興趣的遊戲。鬥牛可以設莊家,也可以不設莊家,以頭手贏家做莊發牌,固定幾個位置,再隨機抽牌數位點發牌,二三十個人可以一起參與,娛樂性非常高。每個固定點發五張牌,三張牌的相加整合為10或者是10的倍數,剩餘兩張牌相加也是10或者是10的倍數就叫滿牛,若是最後兩張相加是9.稱為牛9,依次類推,直到牛1。而最小的是5張牌中三張相加湊不成10的整數或者是倍數,這樣的牌便叫“冇牛”。

“鬥牛”對參賭的人沒有過高的要求,會算數就行,其實不會算有人幫你算,不會呷你的。同時參加的人又多,幾十雙眼睛盯著,也不可能作弊。所以老老少少都可以參加,連我母親這樣平時從不打牌麻將的老婦女也忍不住要試上幾手,多少贏幾十塊錢就立馬收兵。

這麼多人集體參與賭博,已然是白鷺湖鎮很多灣過年時的一道不可或缺的風景了。江家灣人搞得還有些分寸,只在大年初一搞一天。而有些灣從初一開始一直要搞到十五出節才收場。派出所及鎮上也自然是有所耳聞的,甚至其中的工作人員回到灣裡照樣會參與其中。所以派出所不會蠢得去抓賭,一個抓不到,早有村幹部通風報信了,二個憑你幾個人去抓賭,大灣你根本不敢進,惹了眾怒,說不定就會討打,而且被打了都未必能找到人!

幾張賭桌上都圍滿了人,每張賭桌做莊的都是在灣裡比較有錢或平時愛好賭博的老闆們。村裡副主任江崇文是一桌鬥牛的老闆,“忿腦殼”江橋生是一桌詐金花的老闆,還有在中山開廠子的江峰也是一桌鬥牛的老闆,前村支書江青生也是一桌詐金花的老闆,總之搞得熱火朝天。

我參加的是江橋生當老闆的那桌,鶴飛卻是參加江崇文當老闆的那桌,而父母是參加江青生那桌鬥牛。俗話說,父子不同凳,兄弟不對面。既是酒席上的規矩,也是賭場上的規矩。除非自家親戚玩,否則父子兄弟不要在一張桌子上賭。

大家開始玩得都不大,甚至定下規矩:不準超過五十塊,超過無效。理由也很有格局:過年是家族們在一起樂呵樂呵,不是靠這來發財。所以大多是五塊十塊地賭,每局上二十塊的都少,五十的更是鳳毛麟角了。

可玩著玩著就漸漸大了,有輸多了的要扳本,贏了的有收手走了的,也有還想贏更多的,於是一百幾百地放上了。賭前立下的不超過五十的所謂規矩早丟到背後冇人再遵守了。

一般賭到這種程度,已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要見血了,不搞個山窮水盡不會休手的。實力一般的老闆也會自動讓出位置,換上真有錢的或贏了不少錢的人坐莊。

江峰這個中山老闆是當仁不讓要做莊的,氣場十足:“家族莫客氣,多大都受!一定讓家族們兄弟們盡興!”

江峰是江家灣的年青老闆,一米七多的身高,因為太胖,看起來好像只有一米六多的樣子。江峰還不到四十歲,聽哇已在中國燈都一一中山古鎮辦了幾家廠子,包括五金廠、紙箱廠和路燈廠,財力雄厚。真正的白手起家!有兩把刷子!江峰最大的特點,也是被灣裡人稱道的,是他冇嗎個老闆架子,見誰都哈哈笑,很合群,這也是他創業能成功的一個素質吧。但還是在圈子內得了一個“笑面虎”的綽號,說明他是表面笑臉和氣待人,內裡卻嚴厲甚至奸險的一個人!只是灣裡很少有人曉得他有這麼個外號。

當然,江家灣還有幾個年青老闆,比如江小明等,也是有實力的。但都冇江峰名氣大受人關注,因為那幾個對賭不太感興趣,底細更冇幾個人真正清楚。

大家都喜歡跟江峰賭,不怕他輸了不給錢,那桌子角上一沓五萬的毛爺爺便是保證。平時江峰忙著賺錢很少回江家灣,再有錢家族們也佔不到一分錢光。也只有在大年初一這天,江峰的風頭才蓋過所有人,成為眾星捧月般的存在。

很快,那一沓票子只剩下一半了,江峰臉不紅心不跳,照樣哈哈大笑,“又賠了,又賠了,家族們趁手氣!”。所有參加的人幾乎都多少贏了錢,個個笑逐顏開,“老闆老闆”地叫著。把另外桌子上的人都吸引過來了,生怕錯過這難得的“搶錢”機會。

我從岔腦殼桌子上贏了千把塊錢,完全是靠運氣,簡單粗暴地買別個的底來比,十有九次能比贏!而岔腦殼輸了好幾千,臉色有些難看,話語都少了,他畢竟比不了江峰,人家財大氣粗。岔腦殼堂客麗華連說:“鳴鳴老弟好手氣!又贏了!”過年的伍麗華打扮得更漂亮,對著廳屋裡二三十個年輕婦女一比,確有鶴立雞群的感覺。

我本來比賭博興趣就不大,見贏了點便有心收手。不料我剛一起身,又有兩個跟著起身,他倆也是贏家。看來今天的賭局做莊的都無一例外地輸了,陪賭的老少閒家們大部分贏了,真正的是老闆們扶貧發紅包!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都進江家灣人的袋子了。

走了幾個,江橋生這個老闆也當不成了,輸了又不甘心,只得加入江峰的桌子。這時鶴飛也加入了那張桌子,看鶴飛作古認真的樣子,他多半輸錢了!

令人咋舌的一幕出現了,幾個原坐莊的老闆都湊到一張桌子上了,岔腦殼江橋生,江崇文、江青生等,都想趁江峰手氣背來捅上一刀,扳回本。

江峰也看出了勢頭,望了下桌角還剩下的萬把塊錢,打著哈哈道:“看來兄弟們要找我灌淌咧!”

“灌淌好哇!咱幾個搞大一點!”江峰也想扳本,輸幾萬塊錢也有些心痛。錢再多也不是風颳來的!

“行!”幾乎異口同聲。

江峰把牌收起放在桌上,然後把外套一脫扔給坐在旁邊的堂客手上,對旁邊坐著的站著的家族大手邊舞邊說:“滿滿嬸子,哥哥大嫂們,贏了錢的都可以起身了。讓我們兄弟幾個搞個痛快!先哇好,最少100,上不封頂,願來的上!”

一聽這話,贏了錢的不願搞的都紛紛起身,讓願搞的坐。

桌上已換了新撲克牌,也不再鬥牛,而改成了詐金花。江峰堂客又拿了三萬還押著封條的紅票子堆在桌上,更激起了大家的興趣。

人比人氣死人!江峰堂客人長得好,還夠樣通理!一句話也不埋怨輸了錢江峰!

真正上場的只剩下十二個人了,清一色的中青年,最大的江青生也沒過五十歲。鶴飛也在其中,只不過桌子四周坐不下,他年紀又輕,便主動站著。

我叫了一下鶴飛叫他莫賭了,卻不聽。看來是真輸了!不甘心走啊!

有人取笑我冇鶴飛的氣魄,不敢上!我淡淡一笑,冇作聲。冇錢就冇底氣,冇底氣哪來的氣魄?

一場龍爭虎鬥正式上演了。我卻懶得看了,離場走了。因為怕給鶴飛帶去壓力!

至於輸贏,直到晚上江橋上叫我去他家打麻將才清楚。難怪斷黑鶴飛回家時無精打采的樣子,飯都冇呷就矇頭困告了。岔腦殼哇他輸了萬把塊錢!

看鶴文飯都冇呷,弄得母親還以為鶴文不舒服去掀被子摸額頭。後來想到可能輸錢了,也冇放在心上,認為再輸有甲疤,他身上哪有錢輸呢?母親哪曉得鶴文身上有錢!

我知道鶴飛身上只有六七千塊錢現金,除非借了,要不沒輸那麼多,但六七千是跑不了的!也是他半年的工資啊!鶴飛輸了錢,卻贏得了岔腦殼他們的喝彩:“看不出飛飛賭錢魄力十足,一把把地摁!江峰都冇他那種氣勢!是甲狠腳!”

我想,真有魄力也不會躲屋裡矇頭困告了!那氣魄是輸紅了眼的氣急敗壞!

岔腦殼才是真狠腳,居然在那場龍虎對決中贏了一萬多,除去先輸的,還贏了八九千!服不服?!

沒人相信的是,江峰最後把輸的全贏回來了,還倒贏了三千多!這傢伙哈哈大笑怪我們冇點用,本打算把幾萬塊錢輸掉卻輸不掉!窮人想贏老闆的錢真不是件容易事!

其他幾個都多多少少輸了些,輸得最多的是江崇文跟江青生,一個輸了三萬多,一個輸了兩萬多。

灣裡人對他們的評價是:還想蝦公逗草魚,異想天開?江峰是大老闆,小河的水往大河裡流,不多巴你們點就謝天謝地了。

岔腦殼一年四季不作田土,就靠賭博打牌,他可能輸錢嗎?輸錢的話不叫岔腦殼了!

江崇文江青生這兩甲呷人族,反正是冤枉錢!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再多輸點才更好!

至於那幾個包括鶴飛在內的打工仔,也讓他們長個記性,賺錢好比針雕土,花錢好比水推沙!何況是賭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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