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已把早餐盛好放在桌上了,共三碗,父母各一碗,我一碗。媽媽把一碗裝有兩個雞蛋和一條雞腿的端給我,然後再端一碗只放了一隻雞蛋的給父親,父親剛刷好牙洗好臉,毛巾還拿在手上。母親順手接過毛巾去搭,父親把一碗麵放在桌上,然後走到壁桌邊,從玻璃酒缸中舀滿一勺酒倒入一次性塑膠杯中,一勺剛倒滿一塑膠杯。父親說,這一杯是二兩。

還沒等父親抿一口,母親先抓住了酒杯,接過倒了一半多進酒缸,嘴裡仍數落:“天光巴早呷夠多酒!不要身體了!”父親並沒與母親爭執,而是臉對我手點著母親說:“鳴鳴,你看你媽管我管得好嚴!”

父親應該早習慣被母親這般管束了,再“嘻嘻”朝我做了個誇張的表情,便坐下端碗拿筷呷起了早餐。

母親真是個操心的人,把家人侍候地好好地,父親上輩子積了德,這輩子享盡了母親的福。

我邊呷早餐邊在心裡琢磨,今早居然碰到了兩個老支書,而且兩個老支書對自己的印象還算可以。到底出去五六年了,對兩個老支書的近況不甚瞭解,便忍不住開口問父親:“爸爸,剛才跑步時碰到開保家家,發現人全老了背也駝了。”

“還不老?老人家七十五六歲了!兩個崽搬到學校門口住了,上兩年一塊在學校馬路邊起了新屋。那兩兄弟帶堂客一年365天有350天在外頭,專門做泥工粉牆,聽哇一年能搞幾萬回屋。崽女也打工了,不用操心。就老支書倆二老一直住在大灣裡那兩間老屋裡。”父親說完,又解釋他口中的學校是村小學,不是鎮中學。

這些我也知道,隨著社會發展,進城的進城,打工的打工,留在灣裡的人越來越少。向陽村是個大行政村,有三千多人口,讀書的小孩還比較多,故能保留著村小學。那些小行政村都沒滿小孩讀書,小學不得不都取消了,集中到幾個大村的小學去讀。

談到江衛坤老支書,發現父親對他還有些不滿。“江衛坤呷了一世的冤枉!一輩子冇作田作土,開個商店,盡賣假貨!冇點良心!”

在農村,商店賣假貨是稀鬆平常的事,一個便宜兩個愛,又要便宜又要貨好,哪有這樣的好事?自然三無產品大行其道,假煙假酒假檳榔到處都是。

“不過,江衛坤兩個崽還不錯,大崽兩口子幫他打理商店,算接到伢甲腳了,嘴巴好,生意越來越好。細崽大學畢業在一個鄉里當什麼幹部,也不知是正式工還是合同工。江衛坤這傢伙這輩子抵得了!”聽父親的話,對人家還有點小羨慕。聽話聽音,無形中有點抱怨我與弟弟不爭氣了。

我在部隊五年,比人家多呆了兩年,估計父親以為我會長期留在部隊,或者退伍也能混個正式工作,多半丟了三尺六。沒想到我還是回了屋,圓合圓啥也沒改變。對弟弟鶴飛就更不中意了,初中畢業就混社會。高不成低不就,沒幹個穩定事。去年我介紹他跟戰友劉一山去混了,說是當什麼協警,其實就是治安隊員。也說能賺到錢,卻沒給家裡交錢,真的是呷光用光身體健康。至於姐姐,嫁的還算馬馬虎虎,已經生了兩個孩子,不用父母操心了。

我放下碗,掏出精白沙煙遞給父親一支,又問父親:“現任村支書是哪個?還是江青生嗎?”記得接江衛坤手的是江青生,我當兵前他還在任。

“不是!江青生得罪了鎮裡,早下了,現在是梁秋生當支書!你問這個幹什麼?找他有事嗎?”父親反問道。

看來,村支書這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坐穩的,像老支書江開保那樣能幹上幾十年的厲害角色,江家灣乃至整個向陽村怕是沒有了。我不禁有些感嘆。

“我想把黨籍轉到村裡,找村支書開張接收證明。”我告訴父親。

猛一聽我已經入了黨,父親分明有點小激動:“還不錯!在部隊混了個黨!也算冇白呆幾年!現在村裡入黨沒個萬兒八千是辦不到的!”

我有點吃驚,入個黨要花這麼多錢!我入黨可沒花什麼錢,只是請領導呷了餐飯,還是事後表示感謝。不過聽說有的戰友入黨,也會送個千兒八百,但沒想到農村更甚。

父親瞧出了我心中的疑惑,繼續說:“現在這卵社會,不花錢哪能辦成事?聽哇村裡每年入黨指標就那麼一兩個,比考大學還難。一個村幾千人,每年總有幾個要求上進的青年人,不送個幾千塊錢禮,村支書憑嗎個把指標你?另外,光村支書點頭還不算,村裡幾十個老黨員每次來開會都要發點補助,冇補助意見蠻大,這個錢你不出誰出?正式透過那天,還要給每個黨員送衣服鞋什麼的禮物作為感謝,一個人一包好煙是少不了的,這早是不成文的規定。七七八八加起沒萬把塊錢搞得定?還沒算請村裡鎮裡領導那幾桌飯錢!”

父親說得急了點,咳了兩下,卻又點燃一支菸,母親忙來攔:“呷擺子煙,咳咳咳了,還呷死煙,嫌命長了!”父親哪肯聽母親的勸,用手格過母親的手,又呷上了,吐出菸圈,又開始了他聽來的馬路訊息:“你認得黃沙坳謝桃生嗎?那個經常挑豆腐來灣裡賣的人,老少都喊他桃古癩子。”

我記起來了,黃沙坳灣那個經常挑豆腐來灣裡賣的青年人,頭上長塊黃癬,嘴巴特甜,嬸子大嫂不離口,堂客就是江家灣隔壁周家灣裡的,憑嘴巴耍得丈母孃一家人嗚嗚轉,沒花什麼錢堂客就到手了。“謝桃生怎麼啦?”

“怎麼啦?誰能相信,謝桃生髮了大財啦。謝桃生再不是當年那個賣豆腐的桃古癩子了。八、十年前他討堂客後就跟堂客一個當老闆的老表進城混工地,先是幫著開車,後來單獨搞工程,沒幾年就發了,成了大老闆。上幾年,好象是前年吧,腦子發熱來屋裡入黨,一傢伙花了五六萬,黑落裡送了多少沒人曉得。他出手大方,請全村幾十個黨員去韶山張家界旅遊,回來又辦飯送禮品,全白鷺湖哪個不曉得夠甲事,都在講桃古癩子有錢。一下就收買了全灣黨員的心,現在已是他們長興村的支書了!這些錢你說多嗎?肯定多,現在做一個工才五十塊錢,一年累死都賺不到兩萬塊錢,可對桃古癩子那些有錢人來講不算什麼。他還款拐,入黨算嗎個卵本事,我想入就入了!”

這些不是秘密的秘密從父親口中說出,我雖然很震驚,還是信的。在部隊時,我們沒事也感嘆部隊的黑暗,哪知與地方一比,小巫見大巫了。父親平常愛談論收集這些訊息,比一般村民精通些。

聽了父親說的這些,我真的慶幸在部隊把黨入了。說心裡話,當時高連長叫我寫入黨申請書時,我還是無所謂的態度,並不積極,認為終究在部隊留不了,回屋也是出去打工的命,入不入黨對自己來講好象沒多大用處。這樣說起來,無意之中賺了萬把塊錢。如果要我掏出萬把塊錢入黨,打死我也不會入的。

“鳴鳴你哇找村支書開證明,只是這梁秋生不好找,他在城裡開了家診所,除非鎮裡有會,平時很少回鄉下!辦事的都要先打電話,約好時間回來!群眾對他意見蠻大!不過,一般事都是找主任周華辦。”父親介紹了情況。

“梁秋生是誰?”向陽村有兩個自然村姓梁,一個叫梁家坳,一個叫湖邊架,我不清楚這個梁支書是哪個灣的。

“梁秋生是湖邊架灣裡的,他出身中醫世家,原先白鷺湖圩上挨老郵政所那個藥店就是他伢老子梁大安開的。老頭子年紀一大,就交給梁秋生打理了。梁秋生腦子活,上兩年把藥店搬到城裡了。”父親不厭其煩地跟我嘮著,他知道我出去五年,許多事情都是兩眼一抹黑。

說起梁大安老先生,我就有印象了。記得老先生胖胖地,下巴上一撮尖狀而又整齊的山羊鬍,戴副老花鏡,有事沒事穿著一件白大褂坐在店裡,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老先生對婦科特有經驗,店裡的錦旗掛滿了。原來梁秋生是他老人家甲崽,若能得到真傳,估計醫術也了得,要不開到城裡怎麼混得開?

父親又接著說:“梁秋生也跟你一樣,是退伍軍人,先在外面混過幾年,後又跟伢老子學醫。說起他當這個支書,也搭幫他伢老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大家都這樣傳,原來鎮裡書記劉興華甲堂客患有嚴重的婦科病,大醫院跑遍了也沒治好。結果吃了梁大安十幾副藥給治好了。劉興華兩公婆高興壞了,把梁大安奉為座上賓。一來二去就蠻熟了。劉興華看梁秋生是退伍軍人出身,人也拿得出手,便有意把他安排進了村支部,當了副支書。換屆時直接搶了江青生的班。論起來,這梁秋生比江青生能力還強一些,接他的手是遲早的事。梁秋生把藥店開到城裡也是聽了劉興華堂客的建議,說城裡商路寬,生意會更好。聽說租的門面房也是劉興華家的。”

“自從梁秋生住到城裡後,有時群眾辦事不方便,有很大的意見。村主任周華及會計陳路兩個,還有灣裡掛名狗屁治保主任的江崇文瞅到了機會,暗中恿慫群眾去鎮裡告狀。但梁秋生有劉興華罩著,哪裡動得了?劉興華勸梁秋生適當放放權,能讓他們辦的儘量讓他們辦,穩定隊伍不出亂子就行了。其實,江崇文周華陳路三個也一直在明爭暗鬥,都想一步到位。直到去年劉興華調走了,梁秋生少了靠山,他三個又看到了希望,開始活躍起來。”

父親對村裡的事說得頭頭是道,把我的腦殼都說蒙了。一甲卵村幹部,有這麼重要嗎?值得這麼去爭嗎?我打斷父親的話:“莫講夠些臭事,亂七八糟的,當個村幹部就上天了!”

父親白了我一眼,開始教訓了:“鳴鳴,你是局外人,冇嚐到裡頭的鹹淡,認為當村幹部冇卵用。這當村幹部的哪個是糊塗蛋?哪個是省油的燈?要沒有好處,他們會鬼摸了腦殼爭得夠起勁?你去數數那些村幹部,哪一個屋裡不搞得蠻好?”

“反正我對當村幹部不感興趣。”我實話實說,猛一覺得這樣說有點不妥,好象我能當上村幹部似的,忙又補了一句:“當然,憑我的能力也當不上,俗話說‘寧管一軍,不管一村’,沒兩把刷子還真當不好村幹部,裡頭太複雜了!”

“都是呷血的螞蟥,冇一條好的!鳴鳴,你有本事去外面混,莫守著這巴掌大的天,天天勾心鬥角,盡得罪人。”在一旁洗碗的母親也忍不住插了一句,認同我說的話。

“你們婦女曉得甲嗎個,哇你頭髮長見識短不含服,當村幹部有一個蠢人嗎?哪個不是人精?當然,鳴鳴你如果能在外面闖出天地就更好了!”

雖然看不上村幹部,可又離開村幹部。這辦黨員接收的手續便非得找支書辦,我便問父親有沒有村支書的電話。父親想了下,說:“應該冇得。我這諾基亞才買了兩個月,好象還沒他的號碼。”父親邊說邊從系在腰間的小皮袋子拿出手機跟記電話號碼的小本子。翻了一下,“還是沒有。記得周華告訴過我一回,沒帶筆記本子上,現在不記得了。不要緊,我打周華電話問一下!”

父親打了兩次,都處於無人接聽狀態。“這傢伙,大清早人死哪去了?”父親性格真不好,從來冇好話,這樣都能讓他罵人。

我說:“反正也不著急,以後再哇。”

媽媽洗好碗筷,對父親說:“今日初八,白鷺湖逢場,你去買菜還是我去買菜?你去要早點回來耪草,趁這兩天出日頭,把草燒了好種油菜。”

父親說:“你莫管我!逢場我要打牌,明日再耪草!你要耪就耪!”

父親菸酒牌成癮,母親罵也罵了吵也吵了,根本不肯改。見父親這麼說,知道今天靠父親買菜再耪草是句空話了。便對我說:“鳴鳴,你去趕場,買點肉、辣椒回來!還買包洗衣粉,洗衣粉快用完了。”

看著母親扛著鋤頭出去後,父親推出踏板摩托車叫我:“鳴鳴,趕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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